第13节

谢青珩想要知道,当初在荆南的时候,谢渊为什么会杀了苏宣民,为什么回来之后明明有隐秘却又不肯解释?

苏宣民当真是死于瘟疫?

还是真的像是苏阮口中所说,他的死是为了掩盖户部贪污的真相,掩盖朝中的一些污秽事情,而他和荆南那些到死都背负罪名的将士,真的是因为各方较力,而成了彼此间那个唯一被放弃的棋子?

谢青珩又和苏阮说了几句话后,就直接离开了这边。

谢娇娇见谢青珩离开,匆匆对着苏阮说道:“阮阮,我还有事情要先回去了,待会儿就不麻烦你院子里的丫头了,我让人过来取那些书。”

“等明日你脱孝之后,我再来寻你。”

她说完之后也没等苏阮回话,就匆匆跟着离开。

等到快步出了跨院之后,就见到前面还没有走远的谢青珩。

谢娇娇连忙叫道:“大哥!”

谢青珩听到声音停了下来,扭头见到是谢娇娇,就站在原地等了一下,等谢娇娇走到跟前之后才说道:“五妹叫我有事?”

谢娇娇连忙道:“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儿,我就是想要问问阮阮的事情。”

“大哥,我之前听着下面的人嚼舌头说,因为大哥、六弟不喜欢阮阮,所以二叔不打算让阮阮入谢家族谱,可是我刚才见大哥对阮阮很好,那些话都是谣言吧?”

“我是想要问问大哥,阮阮她什么时候改姓,到时候也好平息了府中那些流言蜚语。”

谢老夫人收苏阮当干孙女的事情,还没有直接在府中说出来。

老夫人是打算等苏阮出了孝之后,脱了那身孝服再将这消息告诉府中众人,到时候她直接将苏阮带去给安阳王妃祝寿,正好能借着机会将此事告知京中众人。

有谢老夫人撑腰,旁人也不会瞧轻了苏阮。

只是宣平侯府里的人却都还不知道这件事情,只是隐约有人在私下说,谢青珩兄妹三人不愿让苏阮入二房,而侯爷也因为之前苏阮大闹喜宴的事情而与苏阮置气。

如果换成是之前,谢娇娇可能不会管这件事情,毕竟苏阮改不改姓都与她没多大关系。

可是刚才她和苏阮相处虽然只有一会儿,她却对那个软乎乎的小姑娘很是喜欢,自然也就替她多操心一些。

“大哥,阮阮其实性子很好,只是之前有些误会,所以她才会那般胡闹。”

“如今既然误会都已经解开了,大哥对阮阮也如同亲妹妹,那你不如劝劝侯爷。”

“阮阮毕竟还小,她身份又有些尴尬,若是不改姓留在侯府,将来难免会被人指摘,也会被人看低。”

京中之人向来捧高踩低,看碟下菜。

谢娇娇虽然不爱与其他府中小姐来往,可是对于那些人平日里的性情也多少知道一些。

之前苏阮在贺家的时候大闹了一场,还带着林家小姐一起落了水,这事儿苏阮得罪了不少人。她如果能够改了谢姓,哪怕只是继女,可碍着宣平侯府的脸面,将来也无人敢为难她。

可如果苏阮依旧只是苏阮,怕到时候她会麻烦缠身,那林家的小姐也未必肯那般轻易放过她。

谢娇娇说了半晌,都没见谢青珩回话,抬头时就见谢青珩眉峰皱起看着她。

谢娇娇心里一惊,握了握拳心低声道:

“大哥……”

大哥该不会嫌弃她多事吧?

谢青珩看出了谢娇娇的不安,开口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阮阮不会改姓,也不入二房。”

“啊?”

谢娇娇惊愕。

谢青珩说道:“那天父亲大婚时你也在场,你应该知道阮阮的父亲是怎么死的吧?”

谢娇娇脸色瞬间微变。

她当然记得,苏阮当时说的很清楚,她爹是被二叔杀死的……

“阮阮虽然入了宣平侯府,但是有些事情是抹不过去的,她不可能叫一个杀了她爹的人当父亲的,而且苏大人就只有阮阮这一个女儿,她若是入了宣平侯府,便断了他父亲和苏家的血脉。”

谢青珩对着谢娇娇说道:

“祖母已经说了,她会收阮阮当孙女,阮阮不改姓氏,也不入二房,但是依旧是府里的六小姐。”

谢娇娇没想到这中间居然会有这种变故,更没想到谢老夫人居然要收苏阮当孙女,她张了张嘴,说道:“那二婶呢……”

苏阮入了锦堂院这边,成了谢老夫人的孙女。

那陈氏呢?

谢青珩说道:“母亲自然还是侯府主母,只是对外只说阮阮与她并非是亲生母女。”

谢娇娇神情错愕。

谢青珩见她是当真关心苏阮,而且也肯替她出头,所以与谢娇娇解释了几句,等到说明白之后他才说道:“这件事情暂时只有二房知晓,你知道也先别说出去。”

“等明日阮阮祭奠完她父亲,出了孝期之后,祖母会告知府中众人。”

谢娇娇连忙点头:“大哥放心吧,我知道轻重,不会随意乱说的。”

谢青珩知道谢娇娇的性格,这府里几个姑娘,算起来也就只有这个五妹最为安静。

他刚才也看到了谢娇娇对苏阮的维护,而且苏阮对于谢娇娇也算是亲近。

他想了想说道:

“五妹,过两日我会带嬛儿和阮阮出去看戏,你若是有时间,便一道来吧。”

谢娇娇愣了下。

她和二房的兄妹三人向来都不怎么亲近,再加上她爹的不着调,还有她娘惯来爱闹腾,久而久之府里的兄妹也都有些疏远她和她哥哥谢成安。

听到谢青珩让她一起去玩,谢娇娇愣了片刻,这才高兴起来,大声道:“谢谢大哥。”

第56章 来了?

谢青珩与谢娇娇分开之后,就去见了谢渊。

谢渊打从锦堂院那边的跨院离开之后,也没回自己院子,而是去了永和堂。

谢青珩去的时候,谢渊正坐在紫檀木的太师椅上,望着桌上手里的茶杯发呆,听到房门被推开后传来的脚步声,他这才抬头看着进来的谢青珩。

好像早知道谢青珩要来似的,谢渊抬眼说道:“她还好吗?”

谢青珩自然知道这个“她”是谁。

他抬脚走到谢渊跟前站定后,才回答:“哭了一通,现下没事了。”

谢渊闻言沉默下来。

他是见过苏阮哭的,一次在外院时,她抱着碎掉的牌位掉眼泪,另外一次是在碧荷苑中,她蜷在床上伏在膝盖上,眼泪大滴大滴的掉,却没有半点声音。

谢青珩看着谢渊说道:“父亲,我能问吗?”

谢渊抬头看着已经快要与他差不多高低的大儿子,目光落在他那张与他肖似的脸上。

大儿子不如他健壮,看着也比他瘦一些,五官略显青涩,身姿却如青松般笔挺。

跟他这般纯粹的武将比起来,谢青珩无疑带着一股子儒将气息,对于这个自幼便才学出众,算得上文武双全的儿子,他没有任何不满意的地方。

谢渊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说道:“坐下说吧。”

谢青珩顺从的坐在了他的右侧,等坐定之后,谢渊才说道:“想问什么?”

谢青珩本就是抱着疑惑而来,见父亲像是没有瞒着他的打算,他这才松了口气,然后直接问道:“我想知道阮阮的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他怕谢渊又拿之前对苏阮说的那番话来骗他,便继续道:

“父亲,我无意打探你不愿意说的事情,只是今天的事您也瞧的清楚,阮阮的性子太过要强,她打定主意要查清荆南的事情,就绝不会罢休。”

“就像之前她说的那样,今天来的是祁文府,他为人还算正直,愿意与我们讲规矩,可如果下一次来的是旁人呢,到时候那些人可会照着规矩来办事?”

谢青珩说道:“我知道父亲是怕我年轻不懂事,知道太多事情会稳不住性子,可是父亲,我再有两年便要及冠,到时候入官入仕,也总要经历这些的。”

“而且如今阮阮就在府中,哪怕那账册交出去,我们宣平侯府也未必能够撇得清楚干系。”

“与其让我什么都不知道,懵懵懂懂的不知哪一日就遭了人算计,倒不如父亲将事情始末告诉于我,到时候我也好能有个防备。”

“而且若有万一,孩儿也能帮您。”

谢渊原本是不打算跟任何人说这件事情的,甚至于他还想要尽可能的将这件事情遮掩过去,只是之前苏阮的那一席话本就让他有些无地自容。

如今听到谢青珩的话,他心中有些动摇,半晌后才开口道:“她父亲的确是死于我手,只是并非我愿。”

谢青珩神情一凛:“什么意思?”

谢渊说道:“当日荆南受灾的消息传回京中之后,被人足足压了一个月才送交圣前,皇上大怒,当下就命户部开国库取钱粮送往荆南赈灾。”

“谁曾想本该丰盈的国库竟是拿不出银子来,而户部上下居然无人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户部尚书裴敬塬亲自前往宫中请罪,而户部上下当时更是无一能逃脱,后来裴敬塬答应十日内筹措出银钱赈灾之后,皇上才将他继续留在了尚书之位。”

谢青珩倒是知道这件事情。

他跟小胖子裴大壮一直都是同窗,两年前还未进入国子监时,两人同在富华坊李家学堂进学。

那时荆南旱灾爆发的时候,有一段时间裴家的确是过的如履薄冰,就连向来张扬的裴耿行事都是低调至极。

谢青珩曾听裴耿说起过这件事情,他说他祖父是倒了大霉被人算计了,要不是他外祖父唐礼出面,取出银钱去替户部补了这个窟窿,恐怕裴家早就因为那次的事情落了罪。

后来虽然皇上因为裴敬塬将赈灾银两补上,并且未曾要求功赏,所以未加严惩,但是却依旧罚了裴敬塬五年的俸禄银子。

也就是说,那户部尚书裴敬塬到现在都还在替朝廷干白活,就像说裴大壮经常挂在嘴边的话一样,他祖父虽然守着大陈的钱袋子,却是朝中最大的穷光蛋。

连饭都吃不起的那一种。

谢青珩问道:“后来呢?”

谢渊叹口气:“后来户部筹措出钱粮之后,皇上便派人运粮南下,可谁知道官船途径南河之时却突然沉凿,船上所有的粮食和当时运粮的人全数葬身南河,无一生还。”

谢青珩瞳孔猛的放大。

运粮之人,岂止一二,就算官船当真在途中出了事,也不该一个人都没活下来。

那运粮的官差呢?

那随行的兵将呢?

数百人当中,难道就没有一个擅水之人?

谢渊看着谢青珩的模样说道:

“官船出了事之后,原本就已经苦苦支撑了两个月的荆南彻底没了希望。”

“京中就算再次筹措钱粮,少说也还要半个月时间,而如果从附近州县调度,来来去去的时间,加上从中协调,还有派钦差前往路途上的耽搁,一个月也未必能到得了,而那么长的时间,怕是等粮食运到时,整个荆南早已经没了活人。”

“荆南那边得知朝廷赈灾粮食出了问题之后,就开始生了乱,后来南魏得了消息趁机派兵来袭。”

“皇上只能匆匆命我带兵南下前往平乱,而等我带兵疾驰赶到荆南的时候,却发现原本以为早已经破城的荆州城门紧锁,而荆南知州苏宣民带着仅剩的八百余人死守荆州城。”

谢渊永远都记得,当日他带兵赶到荆南,看着那个文弱书生一般的男人站在城门口,带着他身边那群饿得皮包骨头的残兵弱将死守城门,寸步不退的情形。

当时他满身的血,手指被人砍掉了一只,肩膀上被削掉了一大块肉,笑起来时却是露出一口大白牙,只冲着他说:

你们来了。

第57章 沉重

哪怕已经时隔两年,再次回忆起来的时候,那画面依旧让人震撼。

那个男人只不过是个书生,甚至一辈子都没有拿过刀剑。

可是在荆南乱起,魏兵来袭的时候,人人都只知奔逃,唯独他却是毫不犹豫的拿着他自己的命,去守着他护着他那方的百姓。

谢渊压下了心头翻涌的情绪,好半晌后,才对着满脸惊容的谢青珩说道:

“我击退了围攻的魏兵之后,就派人接管荆州城。”

“可是那个时候城中实在太乱,朝廷几次赈灾而又失信,让得荆南尸横遍野,老小无依。”

“我当时带兵前往荆南时,因为是急行军,所以携带的粮草很少,而那些将士还要抗击城外的南魏大军,根本无法将粮食分发百姓,更何况那些粮食就算是送出去,也只会引来更大的暴乱,根本就安抚不了那些饿疯了的人。”

“荆州城中乱成一团,南魏趁机散播谣言,暗指军中有粮,让那些百姓以为朝廷不顾他们的死活,为此纷纷红了眼。后来那些人被人挑唆之后强闯军营伤了军中之人,那时除非是强行镇压,否则乱局根本压不下来。”

谢渊沉声道:

“我有意派兵镇压,苏宣民却不同意。”

“他当时找到了我,让我给他三天的时间,他必定替我收服荆州城。”

谢青珩听着谢渊口中所说,眼中满满都是动容之色。

他从出生起就一直呆在京城,虽然学习文韬武略,也远比其他世家子弟要来要稳重聪慧,可是他却从来没有亲自上过战场,更没有亲眼看到过那般让人震撼的场面。

哪怕没有亲眼看到,谢青珩也能够想象的到当时的荆南是个什么情形。

谢青珩见谢渊停了下来,连忙问道:“那后来呢?”

谢渊说道:“后来我见他拿命相赌,便给了他三天时间,苏宣民带着十几个荆南的将士出城了一趟,三天后他回来时,就不知道从哪里筹措来了一批粮食。”

“那些粮食虽然不多,放在之前根本不足以救济受灾百姓,可是熬成稀粥却足以暂时安抚荆州城里那些暴乱之人。”

“他以稀粥为引,以动乱者不得粮为条件,带着人斩杀了几个带头闹事的人后,强行将城内的乱局安抚了下来。”

“他带回的那些粮食,加上当时我从军中匀出来的那些,就算熬成最稀的稀粥,也只够支撑城内七天,而那七天便是他给我的让我与南魏交战,驱逐他们离开荆南的时间。”

谢渊说起当时的事情时,对于那个书生气的男人满是佩服。

当时在乱民之中,斩杀闹事之人是苏宣民亲自动的手,他本可以退居知州府,将所有的事情全部交给朝廷派去的人的,他是文臣,不是武将,没必要在前厮杀。

可是他却没有。

他一直都站在城墙上,哪怕最危险的时候也没有离开过。

后来谢渊带兵与南魏大军交战,胜负皆有,直到过了两日才将南魏逼退于城外百里,有了败退迹象,可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荆州城中却发了疫症,苏宣民和那之前那些镇守城门的数百将士,全部身染疫症。

谢渊匆匆命人将他们隔离开来,派人快马加鞭的送急信回京,可是那信却如同石沉大海,京中没有半点消息传回。

从发现疫症,到开始死人,不过是短短几天时间。

哪怕谢渊将人隔离开来,随着那些将士开始有人死去之后,那瘟疫却还是如同拦不住的一样开始朝外蔓延。

后来城中粮食即将耗尽之时,苏宣民等人身染疫症的消息也再也瞒不下去,整个荆州城中都陷入了恐慌,就连谢渊带去的那些将士也都开始质疑谢渊。

他们觉得谢渊将危险之人留下来,威胁了他们的性命安全,在南魏有心挑拨之下生出乱势来。

京中治疗瘟疫的人久久不来,荆南城外南魏大军再次聚集,而荆州这边却是人心纷乱,就连谢渊都压不住城中流言。

后来苏宣民得知了此事之后,眼见着南魏大军兵临城下,便亲手杀了那些跟他一起同患上瘟疫,几乎垂死的将士,然后……

谢渊声音猛的喑哑下来:

“然后他自己偷偷出了城,以他为饵诱了南魏主将出营,让我于阵前杀了他,击退了南魏大军。”

“苏宣民是我杀的,这是事实。”

“可是当时在那种情况之下,我若不杀他,他便会成为南魏手中人质,让得荆南城中更乱,而我若不杀他,瘟疫如果因他而蔓延开来,倒霉的不仅仅只是南魏那些人,整个荆南都难以幸免。”

“我不想杀他,可是苏宣民不得不死。”

谢渊声音沉黯。

苏宣民如果不死,荆南乱局难解,他无法平息当时荆州城内百姓将士的恐慌之情。

苏宣民如果不死,他又怎么面对那些随同他一起护城,最后却全数死在他手里的将士的亲属?

谢青珩看着谢渊突然泛红的眼睛,只觉得喉间像是哽了什么东西,谢渊所说的那一句句话语沉重的让他说不出话来。

苏宣民好吗?

他好。

他守住了荆南,护住了那十数万百姓,镇守了大陈南境的边城。

可是对于那些与他一起镇守荆州到死不退的将士来说,苏宣民就是个叛徒,他们奋不顾身的跟着他几经浴血,至死不退,可是却在眼见平安之时,苏宣民却为了其他人舍弃了他们,要了他们的性命。

对于那些人和他们的至亲来说,苏宣民就是这世间最恶之人。

……

谢青珩紧紧握着拳心,平复了许久才勉强开口,只是声音却染上了低哑:“那为什么后来他们全成了罪臣?”

守城至死,怎会获罪?

谢渊嘲讽一笑:“当时荆南受灾那么长时间,整个荆州城内都找不出半点粮食,可他出去不过两日,便弄回了足以支撑荆州城五日的口粮。”

“荆州无一人记得他为他们浴血奋战的模样,也没有一个人记得他孤身出城以身为饵的英勇。”

第58章 白眼狼

“他们只记得苏宣民染了瘟疫之后,差点害死他们。”

“他们只记得苏宣民私藏官粮,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饿死也不愿意放粮。”

谢渊说到这里的时候,眼底满满都是戾气,显然对于那些荆州城中的百姓,还有那些曾经被苏宣民所救的荆南的白眼狼满满都是愤恨之意。

“苏宣民死后,我也击退了南魏大军,等我率兵回城的时候,城中流言已经喧嚣于尘。”

“就好像是有人在故意引导一样,苏宣民之前所做的一切全部被人抹的一干二净,留下的全是他私吞官粮,临战出逃的消息。”

“荆州城内纷传,苏宣民贪污官粮,不顾百姓死活,眼看着朝廷平定战乱之后定会追究他过错,便提前逃走,就连他出城为饵诱出敌军主将的事情,到了那些人嘴里,也变成了因为他逃走,被我在城外追上之后当场斩杀。”

“我当时完全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被传成这个样子,怕朝中误会,就匆匆将苏宣民的事情上报回京,想要替苏宣民正名,可是时隔几日之后,皇上却是一道旨意宣我立刻回朝,让左都将军纪连堂接管了荆州防务。”

谢渊想起那段时间的事情,有些颓然的朝着身后的太师椅上一靠,带着疲惫之色说道:

“等我回京之后,所有事情都已成定局。”

“苏宣民守城不利,荆州那些将士也与他同罪。”

他声音低沉:

“我试过与皇上解释,想要替苏宣民辩驳,可是皇上当时只是跟我说,苏宣民的事情到此为止,不准任何人再过问,甚至还将当时想要查清此事的祁文府也因此去了官职。”

“皇上没有降罪于苏宣民和那些将士的家人,可是我离开荆南的时候,苏阮母女早已经下落不明。”

“那段时间我身后时常有人跟着,陛下也将我派去北安呆了一年,我不敢派人去荆南寻找苏阮母女,怕给她们招来祸端,便让人散播她们已死在战乱之中的消息。”

“后来我在北安一年,回京的时候已经是一年后。”

“那时朝中已经无人再提及荆南的事情,苏宣民更是渐渐被人遗忘,我才偷偷让人去了荆南查找她们的下落。”

“当时苏阮母女已经不在荆州城,而是去了旁边的江县,可还没等我下定决心将她们带回京城的时候,户部那边就出了问题,将已死的苏宣民再次牵扯了出来,她们母女身份也不知道为什么被人知晓。”

“我匆匆赶去荆南,在江县附近找到她们,这才凑巧将她们救了下来。”

谢渊既然已经开口,就没有再瞒着谢青珩的必要,他将荆南的事情,还有那之后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的和谢青珩说了一遍。

谢青珩的脸色随着他嘴里的话不断变化。

许久后,谢青珩说道:“那您为什么不跟阮阮解释?”

“怎么解释?”

谢渊侧眼看着他:“难道你要我告诉她,她父亲本该是英雄,却背负罪名无辜枉死?还是要我告诉她,她父亲本来无罪,可是却成了朝中各方势力较劲之后,那个被人舍弃的弃子?”

“他父亲杀了那些将士的事情是真的。”

“我于阵前杀了他父亲的事情也是真的。”

“我宁肯苏阮恨着我,也总比她知道她父亲死后真相,去怨恨那些被她父亲所救之人,去怨恨朝中那些奸佞之人来的强。”

谢渊眼睛里带着些自嘲之意,声音中满满都是沙哑。

“我没本事替他父亲洗刷冤名,我也不敢拿着整个宣平侯府去冒险。”

“那些人颠倒黑白,让苏宣民蒙冤,却能让皇上都为之退让,又怎么能是她一个失了庇护,单凭着那点骨子里逞凶斗狠的孩子便能对付得了的。”

“我自认我自己不擅长勾心斗角,也算不过那些尔虞我诈,我看不明白皇上用意,却也知道此事若是继续插手动辄便是覆灭之祸。”

“皇上有意平息此事,我又怎敢告诉她这些?”

谢青珩深吸口气:“那您对陈氏……”

如果真的照谢渊所说,他和苏宣民当时同面生死,是有一些情谊在的,至少那数日相处,还有苏宣民的所作所为,单凭谢渊刚才回忆当初事情的神情便能看的出来,他对苏宣民是心存敬佩的。

可是他却又娶了陈氏……

谢渊紧抿着嘴角,脸色有瞬间难堪,却依旧还是说道:“就当我为色所迷。”

谢青珩:“……”

子不言父之过,哪怕他此时心中有再多的话,谢青珩都强咽了回去,最终只是提起了别的:“苏宣民当初出城去找的那些粮食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谢渊摇摇头:“不知道,我当时忙着整理军中,只是随口问了一句,他没有告诉我,但是算行程的话,他三日之内来回荆州,不可能走的太远。”

谢青珩皱了皱眉。

苏宣民在荆南乱时弃城而逃的事情,谢渊能够替他作证。

他唯一遭人诟病且为铁证的,就是他突然带回荆州去的那些粮食。

只要找到那些粮食的出处,未必不能替他洗刷冤情。

谢渊似乎看出了谢青珩的想法,对着他说道:“之前皇上不愿意让人追查此事,可是如今祁文府既然插手,还跟南元山扯上了关系,此事恐怕早晚也会被翻出来。”

“苏阮的性子我实在捉摸不透,她想替她父亲翻案情有可原,但是青珩,这件事情你不准贸然去插手。”

“你如今还未入仕,只不过是个国子监的监生而已,一介白身贸然去插手朝中的事情,一个不小心就会惹出滔天大祸。这一次替太子甄选伴读的事情你若是能避了过去,来年开春之后春闱你便能入考。”

谢渊神色认真道:

“你好生顾着你的学业,至于苏宣民的事情……”

他顿了顿:

“我会去找祁文府。”

谢青珩猛的睁大了眼:“父亲,您……”

你不是不想掺合此事,也不愿让宣平侯府涉险吗?

第59章 喂狗

谢渊看着因为吃惊而将心事几乎写在了脸上的大儿子,对着他说道:

“难道在你眼里,你爹我就是个贪生怕死之人?”

“之前是皇上将此事压下来,不许任何人过问,我不敢涉事是怕牵连了府中。如今既然皇上有意去查,又有南家牵扯其中,我又怎会退缩。”

“说到底,我本来就欠苏宣民一个公道。”

那个书生气的男人,于谢渊来说平身仅见,怕是这世上也再找不出第二个像他那样的人了。

苏宣民不该背负罪名到死。

就如同苏阮说的,她的父亲,她的那些叔伯,都该得到应有的殊荣。

……

谢青珩从永和堂出来之后,心中久久难以平静。

他没想到之前以为简单的事情当中,居然藏着这么多的隐秘。

更没想到苏宣民的死牵涉到了那么多的人,甚至于还有朝中重臣。

谢渊虽然没有告诉他,也未必清楚苏宣民的事情到底牵扯到了什么人,可是能让皇上妥协,甚至放弃追查户部贪污之事,将两年前的事情定罪在苏宣民头上,就足以说明这背后藏着的人恐怕就连皇上也不敢轻易去碰。

谢青珩抿着嘴唇,眉峰紧拢起来。

他有些举棋不定,像是在想着什么事情。

许久之后,他才好像做了什么决定,整个人轻吁了一口气后放松了下来,然后转身大步朝着行露院那边走去。

……

苏阮不知道谢青珩和谢渊的一番交谈,就算知道了,她也不想从他们口中知道“真相”。

有些事情,光他们知晓毫无用处。

她想要知道这件事情的,从来都不是谢家的人。

苏阮将谢青珩送给她的珠花收起来后,就带着采芑和澄儿继续准备着东西,临到夜里好生睡了一觉。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在布置好祭祀之物的房中,对着苏宣民的牌位替他行最后的禫祭。

采芑和澄儿守在门前,看着苏阮行礼跪拜,两人也是神情肃穆,纷纷噤声。

谢青珩带着谢嬛和谢青阳过来的时候,苏阮这边祭祀已经差不多快要结束。

谢青珩也没有打扰她,就带着两人站在外面看着苏阮将一应规矩全部行完,最后叩拜完毕起身之后,他才带着他们走进房中。

苏阮听到脚步声,回头见到三人时,目光在谢青阳脸上顿了顿,立刻便换来他一个瞪视。

苏阮移开眼睛,开口道:“大哥。”

“恩。”

谢青珩点点头,带着弟妹上前之后,取了香分别递给了两人后,这才恭恭敬敬的跪在蒲团上,朝着苏宣民的牌位行了晚辈礼。

谢嬛那一日见到了陈氏和苏阮相处的模式之后,对苏阮的同情远超过之前的厌憎,再加上上一次的事情她也得了教训,便学着谢青珩的样子,恭恭敬敬的行了礼。

唯独谢青阳,手中拿着香却是梗着脖子不肯祭拜。

谢青珩和谢嬛起身之后。

谢嬛便拉了谢青阳一下,低声道:“小六,你干什么呢,还不快给苏大人祭拜。”

谢青阳小脸上带着满满的不逊,梗着脖子说道:“我不要,我又不是他儿子,凭什么跪他……”

“砰!”

他嘴里话还没说完,腿腕上便挨了一脚。

谢青阳吃痛之下腿上一软就“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这次连蒲团都没有。

他疼的低叫了一声,捂着腿上扭头怒声道:“大哥!”

谢青珩冷眼看着他:“我原以为你只是性子顽劣不知事,却没曾想你连守信二字都做不到。”

“先不说你毁了苏大人牌位,这一跪一拜都是你应该的,就说上一次在碧荷苑中,你自己亲口答应的祖母,要替苏大人守灵三日,你这么快就忘了?”

“还是你之前学的礼义廉耻,忠信诚守都都喂了狗了?”

谢青阳小脸一僵,看着谢青珩眉眼间的冷峻和阴沉,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软玉生香

  • 作者:月下无美人
  • 分类:言情小说
  • 豆瓣:9.4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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