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苏阮看着手心里的血,那猩红的颜色让得她眼睛也红了起来,猛的抬头看着祁文府:“为什么?!”
原本不用死的。
他不用死的……
明明还有别的办法,为什么要拿命来博?!
祁文府被她眼底的怒意看的瞳孔微缩,可是他却没有解释,只是对着旁边同样被这一幕惊得满脸骇然的侍卫说道:“敲鼓之人已死,杖责可免,以命告御状,天子不可拒。”
祁文府从怀中取出百姓请命书,还有他早已经替苏阮写好的“状纸”,一并交给了那侍卫:
“烦请转交皇上。”
那人早就被吓得有些傻,他颤着手接过祁文府递过来的东西,朝着地上那撞死的老人看了一眼,这才转身便朝着宫门内跑去,而其他原本围着的侍卫都是满脸戒备的看着剩下的人,生怕这些人也撞死在了宫门口。
祁文府伸手拽着苏阮的胳膊,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对着身后的人说道:“带上宋老的尸体,去宫门前跪着等候皇上召见。”
那些人纷纷起身,好像对于老人的撞死早有预料。
他们眼中带着悲痛之色,却没有半点后悔。
几个年轻的小伙子上前,将老人的尸体抬了起来,然后挪到了一旁,齐刷刷的抱着手中的牌位跪在雪地里。
而祁文府则是对着苏阮说道:“苏阮,这是他们拿命换来的机会,血染登闻鼓,天子不可拒,这是铁律。”
“你别忘了你当初说过什么,也别事到临头才跟我说你想后悔,否则你对不起为你敲鼓而死的人,对不起你爹,更对不起那千千万万枉死的荆南百姓和将士。”
“等一下还有一场硬仗等着你,你若后悔,这里所有的人都要跟着你一起去死!”
苏阮狠狠看着祁文府,那难以宣泄的心不断的翻涌着。
她低头看着雪地上的猩红,看着那边跪在宫门前的所有人,然后用力一把甩开了祁文府的手,咬牙说道:
“我不后悔,可是祁文府,我要的公道,从来都不是拿人命去填!”
第222章 残忍
祁文府安静的看了苏阮一会,眼神安静。
“你以为登闻鼓是那么好敲的?你以为那八十杖后,你还能替你父亲辩驳,替那些人申冤?”
“这里是皇城,是天子脚下,你要面对的是九五之尊,一言不合便能要你命的人!”
“没有鲜血溅染登闻鼓,今日结果只会和两年前一样。”
“你爹无法昭雪,那些枉死之人得不到清白。”
“你!我!还有这些人,甚至你想保护的谢家,想保护的谢老夫人,还有你不愿意牵累波及的那些人,所有人都会跟着你去为了你这一时的愤怒而陪葬!”
“死是他自己的选择,而他把所有生的希望全都给了你。”
“苏阮,你不该这么天真的。”
格外残忍的话语,将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情剥开,而那里面露出来的真实鲜血淋漓的让人窒息。
两年前,皇帝能为了权衡朝中,能为了牵涉太广,能为了那些可笑的权术便将本该享受哀荣的人打成了罪臣,将那些本该千刀万剐的罪魁祸首留在庙堂之上。
如今他就同样能够为了这些理由,再像两年前一样来对她。
苏阮的怒气戛然而止,拳心握紧。
祁文府看着少女隐忍的脸,看着她眸子里仿佛染血的颜色,低声说道:“走吧,该去跪着了。”
苏阮咬咬唇,转身离开。
脸色惨白的陈氏在原地站了片刻,这才手脚颤抖的快速跟了过去。
祁文府站在原地,看着决然走到人群前方,抱着苏宣民牌位跪在最前面的少女,看着她挺直的背脊,他微垂着眼帘片刻,这才默然走上前去,站在苏阮身旁正对着皇宫的方向。
冬日里难得的骄阳天,阳光落在雪地上时格外的刺眼。
苏阮领着所有人跪在宫门前,身前放着那具染血的尸体,所有人都只是安静的抱着牌位看着皇宫的方向。
无人哗然,也无人哀嚎。
那刺眼的阳光落在众人身上,再洒在那些他们捧在手中的牌位上时,将上面的名字映射的清清楚楚,更反射出灼目的光芒来。
之前那侍卫说是入宫去回禀皇帝,可是一去不回,而祁文府和苏阮也都不急,就那么一跪一站的守在宫门前,等候明宣帝召唤,而荆南知州之女状告薄家的事情,也随着他们这一跪以飞快的速度传遍了整个京城。
瑞王入宫的时候,遇到了匆匆入宫的御史中丞林罡。
两人在宫门远处就看到了跪在那里的苏阮等人,看着那白茫茫的一片上跪着的诸人。
瑞王眼神有瞬间的暗沉,目光落在那领头站在那里的祁文府身上,片刻后才叹了口气,止住了想要上前越过他们入宫的马车,低声道:“走西华门入宫。”
“王爷,那西华门可是在皇宫东面。皇上急召,若是走那边的话,少说要多少两盏茶的时辰。”
“让你走便走,哪来那么多话!”
瑞王冷眼看向赶车之人。
那人打了个哆嗦,连忙不敢再多言,扯着缰绳便直接绕开了皇宫正门,朝着西华门而去,等马车走起来时候,瑞王才低声说道:“英烈昭雪之路,岂可践踏。”
那荆南的事情,皇帝知道,瑞王知道,甚至这朝中知道的人也不在少数。
当初苏宣民是怎么守住那荆州城,是怎么在所有人都以为荆南亡了的时候,死死守住城门,等到了朝中援军的。
他们本就是英灵,本该受人敬重,可如今却落得个罪臣之名,死后无葬身之处……
瑞王微沉着眼说道:“走快一些。”
马车瞬间提了速度,而身后不远处的林罡见到瑞王的马车绕了路之后,也是深深看了眼那跪在最前方的少女,然后开口吩咐了一句,让自家马车也跟上了瑞王府的马车,走西华门入宫。
后来的接二连三的大臣知道了瑞王和林罡的选择之后,也几乎都走的西华门。
苏阮跪在那里,虽没回头,却也能知道身后的动静,她抓紧了手中牌位,面不改色的继续跪着。
……
宫内大殿之中,所有被急召入宫的朝臣都齐聚在这里,明宣帝高坐在龙椅之上,而下面的人则是在为他接不接那状纸,召见不召见苏阮而争辩不休。
“陛下,这苏氏女未免太过猖狂。”
“她若真有冤屈,大可直接前往奉天府,大理寺,哪怕是刑部状告也可,可她却是领着这群人先是敲了登闻鼓,后有怂恿人撞死在那石墩之上。”
“如今他们所有人跪在宫门之前,还抱着那些牌位威逼陛下,照微臣说,不若派禁军将他们捉拿,此风绝不可长,否则将来人人效仿,陛下威严何在?!”
二皇子系的一个朝臣厉声说道。
林罡站于人前:“董大人此言差矣,太祖皇帝早就留有旨意,以命告御状者,天子不可拒。”
“那人撞死于登闻鼓前,连命都不要了,他们必定有天大冤屈。”
“如今血染登闻鼓,天下之人皆可知,皇上若是当真派禁军将他们捉拿,甚至强行镇压,那传扬出去必定会有损皇上圣明。”
“那照着林大人的意思,就该他们这般一逼迫,皇上便顺了他们的意,凭着他们三言两语便惩戒了朝中一品大员?”
那董大人也是言辞犀利的,直接说道:
“要是这一次轻饶了他们,往后人人效仿,一有不顺便敲这登闻鼓,撞死宫门之前,以命胁迫皇上,那皇上是不是要每一次都顺了他们的意?!”
南家次子南钰闻言毫不客气的反驳:
“若不是天大冤屈,谁会拿命来博?”
“董大人说的这般容易,什么一有冤屈就撞死宫门前,那董大人倒是去撞一个试试看?!早半年你那侄子也不会被人冤枉至死了……”
“你!!”
那董大人气得脸铁青。
他侄儿的事情是见不得光的,更可以说是极为丢人的。
他弟弟的儿子服食了寒石散死在了外面,他弟弟不肯善罢甘休,非以他侄子被人谋害为名将那“害死”他侄子的人家全部告进了大狱,可后来却被刑部判了无罪。
第223章 想拍拍她
董家之前在外四处宣扬他侄子死的多冤枉,结果后来被打了脸,闹出了满地的笑话。
他的脸皮也被踩在了地上磨蹭了无数回。
董大人只想将这事压下来,可没想到如今却被南钰当朝提了出来嘲讽了一番,那已经四十来岁的董大人险些被气得背过气去。
他颤抖着手指着南钰“你”了半天,愣是没说出话来。
南钰见状冷哼了一声,根本就不理会他,直接就抬头看着明宣帝说道:
“皇上,那宫门前所跪之人,乃是荆南太守苏宣民之女。”
“两年前的事情薄锡已招,更曾言明他们当初是怎么替换赈灾粮款,害死那荆南无数百姓的。”
“那苏宣民和荆南那些人皆是枉死,如今他们亲人来寻求公道,皇上若不受理,难免会被天下人指摘,到时候若有那败坏圣名之人,此时定然会让皇上圣名蒙污。”
“请皇上三思!”
明宣帝靠在龙椅上,听着下面吵得不可开交的那些朝臣的声音,脸上满是阴云。
他转头看向瑞王,开口道:“瑞王,你怎么看。”
瑞王迟疑了片刻,才开口说道:“皇上,我不懂得什么朝政大事,也不懂得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可是我听过一句话,叫做君明百姓则清。”
“两年前皇上被小人蒙蔽,让得苏宣民和那些至死都守卫边城的将士含冤,此事如今几乎已成定局,薄锡也已经开口招认。”
“如今苏宣民等人的妻儿老小,他们的亲人前来告御状,于情于理皇上都该见一见才是。”
明宣帝闻言沉默了片刻,才又看向太子:“太子你说呢?”
太子站在那里,仿佛完全没有被诸人的吵闹影响。
见明宣帝问他,他神情依旧如先前那般平和,只是开口说道:
“儿臣觉得瑞王叔说的有道理。”
“那苏氏女既然敢来敲登闻鼓,甚至带人替她父亲申冤,状告薄家,那她定然是有理有据才对。”
“父皇若有怀疑,倒不如见见他们。”
“若是他们有理,父皇命人严审了就是,让百姓也知道父皇眼里容不得沙子,更不会偏袒薄家,置忠良之后于不顾。”
“可他们若是没理,或者根本就没证据就随意诬告当朝一品大员,那父皇到时候再惩戒了就是,要打要杀还不是父皇一句话的事情?”
“到时候就算父皇要了这些人的命,那些多嘴多舌、爱搬弄是非的人也定然不敢乱传半句,哪怕是百姓知道了此事,也会称颂父皇英明。”
“太子殿下说的有道理,皇上不若见见那苏氏女再说。”太傅葛彰说道。
二皇子一系的人听到瑞王的话后,就已经脸色难看。
如今瞧着太子和太傅也是落井下石,一副想要将薄家置于死地的样子。
其中和薄家有姻亲,甚至和薄翀有几分交情的吏部侍郎杜丰宝突然开口说道:“太子殿下此言差矣,如果宫门前那些人当真是为了替亲人申冤也就算了,可他们如果不是呢?”
“他们若是打着替人申冤的幌子,而有别的目的呢?!”
太子扭头看着杜丰宝:“杜大人此言何意?”
杜丰宝说道:
“太子殿下试想,这京中奉天府衙,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多的是告状的地方,可是他们为何偏偏要来皇宫之前,而且还选在宁家敲了登闻鼓后,薄锡指证了其兄还未证实这些事情真假的时候,这世间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说完后,杜丰宝扭头看着明宣帝。
“皇上,那宫门外跪着的人都是老弱病残,无知妇孺,若无人教导,无人指点,他们怎么可能会懂得拿命来威逼皇上,用天下人的悠悠众口来逼迫朝廷?”
“薄家之事尚未证实,那薄锡极有可能是攀咬薄翀也犹未可知。”
“宁家突然出现,苏氏女也来了宫门前,这一桩桩一件件,让微臣难以相信当真只是巧合而已,这其中难保不会有人故弄玄虚从中搅弄,目的便是想要置薄家于死地。”
林罡皱眉:“杜大人说这些有什么证据吗?”
杜丰宝说完后满是恶意的道:“薄锡不也是没有证据吗?”
“况且我可是听闻,那祁大人如今就在宫门口,守着那苏氏女呢!”
林罡等人都是脸色微变。
而明宣帝也是眼中猛的阴沉了下来,他突然开口:“好了,此事朕自有主张。”
“周连,去传祁文府入宫,告诉他朕要见他!!”
周连伺候明宣帝多年,很轻易的便能看出他那满是阴鸷的神情之下,怒到极致的心情。
显然对于他原本只是想要召见苏阮母女,询问那账册的事情,却变成了如今这般骑虎难下的情形是动了真怒的,甚至对于一向看重的祁文府也生了怒气。
周连连忙应声之后,就快步朝着宫外而去,等出了宫门,见到了祁文府后,他便当着众人的面宣了旨。
“祁大人,陛下要见你。”
说完他看了眼跪在地上白衣如雪,手捧灵位的娇俏少女,再望着她身旁那绝色的陈氏,还有身后乌泱泱跪在那里的一群人,忍不住低声道:“你何必跟着他们一起惹陛下动怒?”
祁文府低声道:“周公公,人生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
“总不能所有人都当了缩头乌龟了。”
周连闻言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叹了口气说道:“祁大人,随杂家走吧。”
“周公公稍等。”
祁文府让周连等他一会儿,而他则是转身蹲下身子去,半跪在地上和苏阮对视了片刻,才一字一句的说道:
“苏阮,皇上是圣明之君,他定然不会受人蒙蔽,也不会袒护奸佞小人。”
“在这里等候召见,别的什么都别做。”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明白吗?”
苏阮目光微动,触及祁文府的眼神后,点点头。
祁文府看着她黑白分明的大眼,还有被寒风冻得有些泛红的脸颊,忍不住想要伸手拍拍她发顶,可是伸到一半却又停了下来。
他手指在空中停顿了片刻,这才若无其事的放回了腿边,然后从地上站起来后转身对着周连说道:
“周公公,走吧。”
第224章 有用吗?
雪日骄阳,不比夏日好上多少。
刺眼的光照得人睁不开眼,而膝下的雪跪了不过片刻就浸湿了裙摆。
陈氏只觉得腿上已经冻得有些麻木,连嘴唇上都染了青色:“阮阮,我们这么跪着有用吗?”
“有的。”
苏阮目不斜视。
祁文府说了,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诚的是他们,而开的却不是明宣帝。
他们要的是民心,要的是所有人心所向,要的是朝中百官的不忍,还有天下悠悠众口的愤然。
苏阮知道,来此一跪,她便没了退路,而她身后这些人也一样没了退路。
陈氏看着挺直着背脊的苏阮,沉默下来,安静的跪在她身边,而她身后的那些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是抱着牌位安静跪着,哪怕脸上冻得青白,却无一人开口。
……
祁文府跟着周连入了宫中之后,便收起了所有情绪。
周连通传了之后,祁文府就入了大殿,见到高坐在龙椅上的明宣帝时,祁文府跪下说道:“臣祁文府叩见皇上。”
明宣帝没有让他起身,甚至脸上也无半点往日亲昵。
“祁文府,宫外情形可是你所为?”
祁文府跪在地上朗声道:“臣不知何事,还请皇上明示。”
明宣帝脸色微沉,而殿内一旁的杜丰宝就已然开口:“祁大人当真是不知道,还是装模作样?”
“那苏氏女好端端的突然敲登闻鼓,告御状,甚至指使旁人撞死于登闻鼓前,以人命要挟陛下。祁大人一路随行,难道会不清楚吗?”
“五日前祁大人连夜造访刑部大牢,薄锡便遭人行刺,宁家入京告御状,如今祁大人又亲自随行那苏氏女状告薄翀,祁大人如此借势排挤,甚至奋进心思的对付薄家,敢说没有私心?”
祁文府听到杜丰宝的质问,神色淡然说道:“杜大人想多了。”
“五日前我乃是奉陛下旨意前往刑部大牢,审问薄锡关于两年前替换荆南赈灾粮款的事情,杜大人若觉得有异议,该问的是陛下,不是我,至于苏氏女……”
祁文府扯扯嘴角神色冷淡:
“我的确和苏氏女一起,看着她敲了登闻鼓,也亲眼看到那人撞死在登闻鼓前,可这又能代表什么?苏氏女和那些百姓有冤,和薄家有仇,状告薄翀与我有何干系,又何来的私心一说?”
杜丰宝沉声道:“既无私心,你为何不阻拦!”
“杜大人问的可笑。”
祁文府冷眼看着他,“我大陈从不拒民告官,更无规矩不准百姓敲登闻鼓告御状。”
“那宋老头以命状告薄家,是他自己的选择,那些荆南百姓跪于宫门前,更只不过是想要求得陛下垂眼相见,替枉死至亲讨要公道。”
“我不过是区区国子监祭酒,我有什么资格拦着他们不许他们去敲登闻鼓?又有什么资格拦着他们不准他们告御状?”
“别说是我,杜大人你,这满朝大臣,谁人敢拦?!”
祁文府虽然跪在地上,可气势却比任何人都盛。
“太祖皇帝曾有言,登闻鼓响,无论敲鼓之人是谁,只要甘愿承受杖责之刑,任何人都不能拒绝其状纸、冤屈,三司必审。”
“怎的如今到了杜大人这里,就成了想拦就拦,想阻就阻的了?”
“杜大人既然说的这么坦然,那你不妨自己出宫去拦一拦,正巧那苏氏女还在宫门之外,杜大人前去也好能展示一下你为官的风采。”
杜丰宝听着祁文府的话顿时脸上铁青。
祁文府先说登闻鼓之事乃是太祖铁律,后又让他出宫阻拦,简直就是在明晃晃的指他不敬太祖,不尊皇命,那一句“为官的风采”更是讽刺至极。
杜丰宝咬牙道:“祁大人真是牙尖嘴利。”
祁文府抬头:“杜大人也不遑多让。”
两人针锋相对,谁也不退。
明宣帝猛的一拍龙椅皱眉道:“够了!”
下方两人同时收声。
祁文府抬头看着明宣帝时,脸上没有半点心虚之色,而是格外平静的说道:
“皇上,苏氏之女状告薄翀的事情臣的确知晓,可臣却并未觉得有错。”
“我大陈世代皆以仁孝治天下,苏阮是苏宣民之女,更是曾经荆南太守的女儿。”
“她父亲枉死,她父亲治下百姓含冤,那数百曾经为他父亲和百姓拼命的将士更是更因薄家之故而亡魂难安,她为她父亲申冤本就是情理之中,替那些将士和百姓讨要公道更是仁义之举。”
“仁孝至极,何错之有?”
祁文府看着明宣帝说道:
“皇上可记得,当初您曾经与臣说过,这世间但凡仁孝之人,哪怕再大过错也值得谅解,更何况苏氏女并无过错,她背负其父冤屈,历经磨难存活,好不容易才能走到这皇宫之前。”
“臣又有什么理由去阻拦她?”
“微臣恳请陛下严审薄家一案,还苏家一个公道!”
祁文府当朝恳请严审薄家之事,整个朝堂都是安静下来,杜丰宝嘲讽出声:“祁大人这是在拿仁孝之名胁迫陛下吗,那苏氏女光有仁孝,眼中却无君王。”
“不过是一己冤屈,何止如此?”
“她敲登闻鼓是没错,可宫门前血溅三尺,扶灵着孝长跪于宫门之外,她可曾想过她此举会让百姓如何议论朝廷,如何议论陛下?她的冤屈难道就能大得过皇上吗?”
“怎就大不过?!”
大殿之外,安阳王大步踏入殿内,人未到时声便先至。
他身上穿着朝服,入殿之后就直接走到了圣前,对着明宣帝时并未行叩拜之礼,而是微微俯身道:“见过皇上。”
“皇叔,你怎么来了?”
安阳王是明宣帝的亲叔叔,当年替先帝征战四方,帮着先帝一起稳固江山,后来先帝去时定了明宣帝为下一任皇帝,也封了安阳王为摄政王辅佐明宣帝掌理朝政。
明宣帝到了年岁亲政时,安阳王毫不恋栈权势,直接便辞了摄政王的位置,后来明宣帝在朝中几次遇到困境,也都是得安阳王相助才能得以安然度过。
第225章 第一个砍了你的脑袋!
明宣帝对安阳王这个亲叔叔十分敬重,两人关系和睦。
明宣帝对他也从无猜忌,而安阳王如今也是皇室宗亲之中辈分最高的人。
平日里安阳王甚少上朝,特别是近几年,安阳王虽然依旧会偶尔入宫,替明宣帝分忧,可是却鲜少再主动过问朝政之事。
今日他突然入宫,倒叫明宣帝也是露出诧异之色来。
安阳王闻言说道:“我若是再不来,皇上便要叫这些没长脑子的朝臣糊弄的民心尽失,让得我大陈江山不稳了!”
“没长脑子的朝臣”杜丰宝听到安阳王的话后,直接脸色一变,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到那边安阳王直接扭头就朝着他看了过来。
安阳王须发皆张,那眼神厉如鹰眸,直将他看的头皮发麻。
“没脑子的东西!谁给你的胆子糊弄皇上?!”
“王爷……”
“闭嘴!!”
安阳王厉喝出声:“亏你还读过几年圣贤书,难道连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都不懂吗?”
“这大陈固然是皇上的天下,却更是百姓的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
“若无民心所向,没了朝臣的忠诚,孤家寡人还谈何为君?!”
“你说那苏氏女的冤屈不过如此,若是亲父被杀,至亲之死,满城将士冤魂难安,数万百姓冤仇在身,在你眼中也不过如此的话,那不如本王现在就先砍了你满门的人,你再来跟本王说这些狗屁东西!!”
安阳王的话毫不客气,对着那杜丰宝时,让得他脸色煞白。
“当年荆南天灾之时,你在何处?”
“苏宣民带着那群残兵弱将镇守荆州城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你高床软枕在京中享福,吃着燕窝饮着美酒,却可曾知道那饿到极致连树根草皮都没有得吃是什么感觉?”
“你在京中安富贵,他们却在荆南誓死守着边城,是他们拿命换回了你在京中的安宁,你哪来的脸说出‘不过如此’四个字?!”
安阳王面色冷凝,虎目之中尽是寒霜。
那冷厉之色,仿佛能活剐了眼前的杜丰宝。
“苏宣民拿命保住了荆州城,保住了他治下数万百姓,护住了我大陈与南魏屏障,可最后却落得一个罪臣之名。”
“那数百将士饿得皮包骨头,断手断脚,可以血肉之躯面对那数万南魏大军,却寸步不让,宁死不退。”
“他们的冤屈,他们的枉死,比天还大,怎就抵不过皇上的‘脸面’二字?”
安阳王寒声道:“皇上是圣明之君,端是被你这等奸佞小人蒙蔽,若真信了你的话,照着你们所说拿了那苏氏女和状告薄家之人,到时候别说是脸面,就连民心也会丢个干净!”
“英烈亡魂,本该人人敬仰,可在你嘴里却成了‘不过如此’四个字。”
“杜丰宝,你该庆幸本王如今已经修身养性,多年不曾举剑,否则本王今日定然第一个砍了你的脑袋!·”
安阳王气势逼人,他早年征战沙场,本就是军中猛将,手中所染鲜血何止千百之数。
此时陡然爆发之时,那身上仿若实质的杀意吓得杜丰宝踉跄半步,脸色如雪的“砰”的一声跌在了地上。
“皇叔……”
明宣帝听着安阳王刚才看似教训杜丰宝,实则却是说给他听的那些话,脸上神色变幻不断,开口道:“皇叔不知事情经过……”
“那皇上就知道了吗?”
安阳王抬头看着明宣帝,“皇上当真知晓所有事情?”
明宣帝顿时紧抿着嘴唇。
他要说不知道,岂不是昏庸之君。
可他要是说知道,那两年前的事情,还有他当年为了权衡而做的妥协和退让,岂不是被撕破了所有的伪装,血淋淋的露于人前。
到时候满朝大臣,还有那天下百姓会如何看他?
安阳王看着明宣帝,心中是有失望的。
这个皇帝,不是说没有能力,也不是说他如何残暴。
他在某些方面来说,的确算得上是一个好皇帝,可是他的性情却太过优柔寡断,没有半点帝王决断。
若换成先帝还在的时候,根本就不会有两年前的事情,更不会纵容那些罪魁之人留到今日,为了所谓的权衡、所谓的朝中安稳便自欺欺人,逼得那些忠臣良将至亲血溅登闻鼓。
安阳王也没有当朝逼迫明宣帝,而是对着犹豫的明宣帝递了个台阶说道:
“皇上既然也不知道两年前荆南旧事的经过,那为何不亲自见见那苏氏女,亲自听她说说他们今日为何要敲登闻鼓,又为何要扶灵着孝,长跪于宫门前不起?”
“皇上亲耳听听她的冤屈,听听那些荆南百姓的冤屈,再做决断如何?”
明宣帝神色紧拧,低声道:“容朕想想。”
……
大殿之上安静异常,祁文府跪在殿内依旧未曾起身,而皇宫之外,原本跪在苏阮身后的那些人中,有些体质较弱的已经被冻得浑身发抖。
冬日的寒风刮过脸庞时,仿佛刀子割着肌肤,痛的人睁不开眼来。
几个年岁较大的老人身形颤抖,接连跌倒在雪地上,却依旧死死抱着牌位不肯起身。
几个孩子挂着眼泪,手指冻得通红,而那些妇人更是脸上开始泛着青白之色,嘴唇上也因为膝盖下的刺骨寒冷变得煞白一片,腿下更是没了知觉。
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
宫门前的人越聚越多,而天上原本耀眼的阳光淡去,忽然就飘起了雪。
那原本该是轻飘飘毫无重量的雪花落在人身上时,却仿若千斤之重,砸的人生疼。
陈氏紧紧抓着衣摆,那美的如画的脸上早无半点红润,嘴唇也开始泛青。
她腿上疼的早已经没了知觉,脑子更是被寒风吹的迷糊。
努力的睁开眼时,睫毛上挂着的雪花遮了眼。
陈氏伸手将雪花拂掉时,看着跪在身边依旧背脊挺直面色平静的苏阮,突然轻笑了一声。
“笑什么?”苏阮哑声道。
陈氏苍白着脸弯了嘴角:“我们好像已经很久没在一起赏过雪了。”
苏阮扭头看向陈氏,见她往日总是带泪的眼中带着浅浅笑意,嘴角带着温柔弧度,像极了父亲还在时她们坐在房檐之下看着院中雪景的情形。
苏阮突然就涩了眼睛。
……
第226章 值得吗?
天上雪越下越大,宫门前倒下的人也越来越多。
陈氏坚持了许久,最后在天色渐暗的时候身子一歪,直接闭着眼栽倒在了地上。
身后一百多人,只有寥寥数人还咬牙跪着,而苏阮的脸上也已经没了血色,那寒风如同刀子,刮得她脸上生疼,眼前也开始变得模糊摇晃起来。
苏阮头顶覆盖上了一层雪色,而身下的雪地上有着点点猩红。
她手中紧紧抱着牌位时,掐着掌心的软肉,而牌位上也染着点点血迹。
周围围观的人从最初的喧闹指点,议论纷纷,到了后来渐渐安静下来,一声不吭,再到现在脸上露出不忍之色。
“回去吧。”
“是啊,回去吧,这么跪下去,会冻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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