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他说宣平侯为人正直,是朝中难得的清流,朝中武将之中派系颇多,那些人也大多都有各自的势力和想要跟随的人,可只有你,从来不掺合这些东西。”

“我爹说你战时便是猛将,太平时就只是宣平侯。”

“如你这般的人,应该不会为了功绩便枉杀无辜,更不会抹杀那些镇守荆南至死不退的将士所做的一切。”

“可是为什么,你去荆南平叛的时候要杀了我爹?”

“又为什么我爹死了之后,那些护着荆南百姓,护着大梁边防之地到后一刻的人,到头来却全数死于你手中,甚至在死后来还背负守城不利的罪名,成为大梁的罪臣?”

苏阮没有给谢渊含糊的机会,将所有的问题一股脑的抛了出来。

哪怕她上一世已经知道了一些事情,可是这一世她却是不知道的。

她如今只是那个恨谢渊,恨谢家,恨陈氏,恨他们恨的想要跟他们同归于尽的苏阮。

有些事情必须要谢渊亲口说出来,她才能够和谢家“化解”仇恨。

也只有谢渊将当日荆南的实情告诉她,她才能不“反对”陈氏嫁入宣平侯府。

谢渊没想到苏阮会这么直接。

之前他答应陈氏要安抚苏阮时,原本只是想要随便找个理由,可是看到苏阮这么安安静静的跟他讨论苏宣民的死因,还有那些曾经死在他手上的荆南护军。

谢渊之前的那些心思全没了。

他总觉苏阮这么冷静下来,远比她发疯的时候还要有杀伤力,让他根本无法拿之前那些说词来敷衍她。

谢渊沉着眼看着苏阮:“你也说了,我是你杀父仇人,你这般恨我,我说了你会相信?”

苏阮点点头:“你说我就信。”

谢渊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被她这话给逗笑了。

他嘴角扬了扬,转瞬便收敛了起来,从桌前扯出个凳子坐在苏阮床前,这才开口说道:“你父亲的死的确是我所为,那数百荆南护军,也的确是我命人葬的,只是他们入土之前,都已经毙命,是我亲手送走他们的。”

苏阮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看着他。

谢渊声音低沉:

“荆南大旱之时,陛下就已经下旨命人赈灾,向来宽裕的户部却是拿不出半点银子来。”

“后来陛下震怒,户部尚书差点被换,那些人才好不容易筹措出赈灾的钱粮,可粮食刚运往荆南,那行驶了十数年都未曾出过差错的官船却是突然沉凿于南河,船上所有的粮食全数进水,就连上面押运赈灾粮食的人也死了个干净,无一活口。”

“南魏趁乱攻入荆南的时候,谁都知道荆南保不住,可偏偏你父亲却带着那八百人死守了七日,等我到时,荆南弹尽粮绝,连树皮都啃的干净。”

“你父亲被人生擒,我本欲救他,可却发现荆南突生瘟疫,那些留在城中护城之人全部染疫,包括你父亲。”

“我四处寻医,甚至传讯京中,可太医还未赶到,那些护军便已死了近半。”

谢渊眼中满是沉霜,语气带着让人窒息的沉重。

“尸横遍野你见过吗,那些瘦的皮包骨头的尸体慢慢腐烂,而活着的人日日遭受折磨却不得解脱。”

“太医前往荆南,就算毫无阻拦、一路疾驰也需要五天时间,更何况当时正在乱时,就算有禁军护卫,到达荆南最少也需要六、七天。”

“而当时的荆南城内还有十万百姓,外面南魏军队虎视眈眈,我赌不起。”

第11章 真相?

苏阮安静看着他:“所以你就杀了他们。”

“是,我杀了他们。”

谢渊眼中带着沉厉之色:“是我下令,杀了所有疫源,也是我亲自执刀,送他们往生。”

“那一日在荆南城中,我共杀了四百七十六人,五十三名百姓,四百二十二名将士,还有你父亲,荆南知州,苏宣民。”

“可是我爹当时已经被南魏生擒,他如果真的感染了瘟疫,留着他在南魏军中,对你来说不是好事吗……”

“苏阮!”

谢渊厉声打断:“瘟疫之事,岂能儿戏?!”

“你可知道,一旦瘟疫扩散开来,会死多少人?”

“你可又知道,若是在荆南地界之上爆发瘟疫,将疫情传染出去,又会枉死多少百姓?”

“我谢渊与南魏交战,可以跟他们堂堂正正在战场厮杀,可以用计围困,哪怕在战场上杀尽所有南魏人我也不会手软,可是我绝不会用这般卑劣手段,拿荆南那数万百姓玩笑。”

“我不会这么做,你也不准动这个念头,听清楚了没有!”

苏阮听着谢渊强硬至极的话,看着他陡然严厉起来的神情,突然就眼眶温热。

这就是谢渊,一身傲骨,心中丘壑。

宁肯站着去死,也绝不肯用鬼域手段与人博弈。

可是这样的他,最后却死在了她手中。

当初他明明有机会能够活下来,明明有机会能够护着谢家。

可是他就是对她全无防备,信了她的服软,信了她为人利用后在府中所做的一切。

让她生生毁了他和谢家。

谢渊看着苏阮红了的眼睛,握着拳心喑哑道:

“苏阮,我的确是杀了你父亲,更杀了那些本该是英雄的人,可是就算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依旧会这么做。”

“你理解也好,你不理解也罢,我只是要你知道,当时形势不容人。”

“战火燎原,南魏虎视眈眈,荆南犹如困境之地,动辄倾覆。”

“我带兵前往之时,南魏几乎已经抢占了大半个荆南,我要救的不仅仅是你父亲一人,更有荆南无数百姓,我不能拿那些人去冒险。”

“我知道你或许不信,可是我告诉你,如果当时染疫的人是我自己,或是我亲人儿女,我照样不会留手。”

人有选择,而谢渊的选择就是如此。

或许有人说他狠毒,或许有人说他无情,可就算是再来一次,他也依旧会做同样的选择。

苏阮紧紧咬着嘴唇,双手圈着膝盖,眼泪大滴大滴的滚落。

谢渊见状喉间涩然。

他想要安慰她,想要拍拍苏阮的后背,让她大哭一场,可是伸出去的手僵在空中半晌,到底是没有落下去。

谢渊握了握手心,这才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然后将她落在脸上凌乱的长发拂在耳后。

“别再跟你娘赌气了,也别再胡闹。”

“你父亲牌位的事情,我会替你查清楚,如果真的是青阳让人做的,我会把他交给你,要打要罚都随你。”

“你手上的伤口极深,要好生将养,否则将来会变得不灵便,至于上面的疤痕,可天下圣手多的是,我会替你多寻几个来,定会让你恢复如初。”

苏阮对他的示好半点没有反应。

谢渊手中僵了僵,低声道:“闹了一整天你也累了,你好生休息,我先走了。”

谢渊看了眼抱着膝盖流泪的苏阮一眼,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等到了门边上,身后才突然传来苏阮有些沙哑,带着鼻音的声音。

“那我爹和那些荆南的将士为什么会成了罪臣?”

谢渊脚下一顿,没有回头。

苏阮大声道:“为什么大燕风调雨顺多年,户部会没有银钱赈灾,让荆南饿死那么多人?”

“为什么我爹死后,会有人来追杀我和我娘,为什么那些人说,我爹带走了什么东西?”

“我爹的死真的只是因为瘟疫吗?”

谢渊回头看着眼苏阮,神情变化不定。

苏阮红着眼说道:“我爹原是户部郎中,被调往荆南之前,也曾在京中任职,知道太多户部的东西。”

“荆南战乱之时,他带人死守城门,城中所有人都没事,为什么独独他被人生擒?”

“谢侯爷,我爹真的是死于疫症吗,还是有人见不得他活?”

“是他们不想要他活下来,不想要他多嘴,不想让他说出不该说的东西,所以才借着战乱,借着瘟疫,逼着他去死……”

“苏阮!!”

谢渊见着苏阮越说越深,顿时厉喝出声。

他打断了苏阮的话后,眼底溢满了阴云。

“苏宣民是因为疫症而死,这是谁都改变不了的事实,是我要了他们的性命,也是我没护住他们死后该有的殷荣。”

“有些事情追根究底,只会祸延己身,不管是为了你娘,还是为了你自己,不准再追问这件事情,刚才的话更是不准跟任何人提及,你听清楚了没有?”

谢渊身上之前那点温柔全数散尽。

“往日你怎么胡闹,我都能由了你,可惟独这次不行。”

“你如果继续闹下去,我便将你困在侯府之中,从此再也休想踏出去半步!”

苏阮怔怔看着谢渊,眼睛通红,半晌后才一声不吭的将头埋在了膝盖上。

谢渊额件青筋浮现,直接大步走了出去,挥手叫过不远处的丫环采芑。

“好好守着小姐,按时替她换药,没有我的话,不许任何人来打搅她!”

采芑连忙点头:“奴婢知道。”

谢渊朝着外面走去,耳边仿佛还能听到刚才苏阮那一声声质问的声音。

他想起那些死在他手中的荆南将士,想起那被他一箭射杀的苏宣民,还有苏阮刚才哭着大声问他,苏宣民当真是死在瘟疫中还是为人所害的样子,脸上看不到半点温色,浑身上下都溢满了戾气。

周围的下人都是战战兢兢,看到谢渊走来时,连忙避了开来。

而碧荷苑中,采芑端着热水入内,想要替苏阮收拾一下身上的狼狈,可才刚靠近时,就听到苏阮冷的吓人的声音。

“出去!”

第12章 喜欢的

宣平侯府里所有人都知道,侯爷和苏家那位小姐又起了争执。

虽然往常那苏小姐也没少闹事,甚至指着鼻子骂侯爷,可是没有哪一次,侯爷像是这一次这般动怒。

府中的下人都只以为,谢渊是在恼怒苏阮坏了他喜宴的事情,唯独谢家那几人却知道,谢渊根本就没在意过喜宴,否则当时在前院之时,他也不会护着陈氏母女,甚至任由苏阮伤了他。

谢渊随便将身上的伤包扎了一下,手上缠着白布就去了锦堂院。

谢老夫人见他来时,便皱眉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不碍事。”谢渊说了句,见谢老夫人不信,只能继续:“苏阮的力气不大,只是破了皮而已。”

“真的?”

“真的,她那么大的丫头,能有多大的力气,闹着玩罢了。”

谢老夫人对于谢渊的话半个字不信。

他身前的伤势如何她不知道,可他那只手,之前她可是亲眼看到的,苏阮咬的时候连骨头都露出来了,那鲜血淋漓的样子,可半点不像是没事。

谢老夫人见他一心袒护苏阮,忍不住沉声道:“老二,你跟我说实话,你娶陈氏到底是为了什么?”

谢渊笑了笑:“自然是因为喜欢。”

“陈氏貌美,儿子这么多年就没见过比她更好看的女人,只一眼便能将人的魂儿都勾了去。儿子单了这么多年,难得动心一回,自然是舍不得将她留在外面,娶回府来日日瞧着,儿子心中欢喜。”

“胡说八道!”

谢老夫人瞪着他:“你当我眼瞎心盲?”

陈氏的确貌美,那容貌就算是谢老夫人也挑不出半个字来,这京中就没见过比她更好看的,可谢渊从来就不是重美色的人。

当年他和沈氏成亲之后,就从来没有动过纳妾的打算,二房一直都只有沈氏一个女人。

后来沈氏病逝之后,多少人想着朝他们侯府里塞女人,打着宣平侯夫人的主意,那些女子就算比不得陈氏貌美,却也绝不算差,可是谢渊连瞧都没瞧过一眼。

他要是真那么好美色,又怎么可能单了这么多年?

谢老夫人绷着脸:“你别想着糊弄我!”

“三个月前,你突然说要替陛下办差去了荆南,时隔两月就把陈氏母女带了回来。”

“我只当沈氏走了这么多年,你觉得寂寞了,而且我谢家也不看重门楣,那陈氏性情也算温顺,我才准了你娶个寡妇过门,想着你往后不至于孤零零的,身边连个嘘寒问暖的人都没有。”

“可是你倒好,你瞒着我多大的事情?”

说着,谢老夫人的目光转冷,低头审视的看着儿子:“你杀了陈氏的丈夫,如今又娶她过门,还把苏宣民的女儿当亲闺女的宠,你真当我老糊涂了,会信你刚才那些说词?”

谢老夫人不是普通民妇,早年老宣平侯死后,是她一手撑起了整个侯府。

她怎么会被谢渊瞒过去?

想起陈氏母女的身份,她就只觉得膈应,对着谢渊沉声道:

“你如果只是因为愧疚,因为想要护着她们,那没必要将她们带回侯府。”

“等这次的事情解决了之后,就寻个机会把陈氏母女送出去,找个安宁的地方好好养着她们,等到苏阮及笄之后,我会替她寻个最好的婆家。”

“过几年等风头过了,你就和陈氏和离,我再替你寻门好亲事。”

“我不同意。”

“谢渊!”

谢渊也见谢老夫人动怒,挪到她身前跪了下来,低声说道:“娘,我当真是喜欢陈氏的。”

见谢老夫人眼色一冷,他连忙说道:

“……娘,您听我说,我知道您在想什么,你觉得我是因为愧对苏宣民,才将她们母女带回来的,可是娘,我不是,杀了苏宣民,我有遗憾却从未后悔过,我对她们母女虽有愧疚,却不足以让我以宣平侯夫人相赠。”

“我将她们母女带回来,的确是有护着她们母女的打算,可我也是真的喜欢陈氏的。”

“我初到荆南时,原只是想要护着她们,替她们寻一条活路,可是两个月相处,儿子是真对她动了心的,她们母女在荆南过的艰难,更有贼人虎视眈眈,儿子不想让她们出事。”

谢老夫人之前是不排斥陈氏的,哪怕苏阮胡闹,她也没迁怒到陈氏头上,可是此时知道她居然是苏宣民的遗孀,再看她时就只觉得哪儿哪儿都有刺。

“你喜欢她,喜欢什么?她性子软弱,又没主见,光长着一张好看的脸有什么用?她根本就撑不起侯府主母这身份!”

“可儿子就是喜欢了。”

谢渊靠在她膝头,诚恳道:“儿子这辈子从未做过礼仪之外的事情,唯独陈氏这一件,是儿子先对她动了心思。”

“她没主见没关系,儿子有就行,她柔弱敏感,性子单纯也没事,儿子不需要太复杂的人。”

“娘,儿子只想找个知冷知热,需要时送上一杯热茶,不需要时候能安静陪着我的女人。”

“她不需要撑起侯府主母的身份,也不需要太过刚强,这宣平侯府有儿子一人就够了。”

谢老夫人神色动容了几分。

谢渊继续道:“而且娘别忘了,陛下最是不喜欢权臣联姻,早些几年,陈远伯府和兵部左侍郎的联姻下场如何,娘应该还记得。陈氏身份不高,儿子娶了她或许会有人在背后嘲笑几句,可是却能安了陛下的心。”

“可是她的身份……”

“她的身份陛下知道。”

谢老夫人顿时错愕:“你说什么?陛下知道?”

谢渊点点头:“儿子入宫请旨赐婚的时候,就已经将陈氏的身份告知了陛下,陛下虽然斥责了几句,却没为难我,只是让儿子藏好了她的身份,别叫人知晓。”

“你!”

谢老夫人被他的先斩后奏气得脸色铁青,手上高高扬了起来。

可瞧着谢渊半点不知错的模样,她最终还是没落下去,只是手腕一转,指着门外说道:“不孝子!你给我滚出去!”

第13章 见色

谢渊连忙拦着谢老夫人:“娘,您别气。”

“我不气?我看你是要气死我!”

谢老夫人伸手打开谢渊拦她的手,气得脑仁疼:“你怎么就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直接凑到圣前去说,她们可是罪臣妻女,你知不知道罪臣是什么?”

“那是要掉脑袋的!”

说着,谢老夫人胸前起伏:“之前我还怀疑你是愧疚作祟,才把她们母女接回府,可这会儿我倒是真相信你是被陈氏迷昏了头了,你怎么不干脆捅破了天去?”

谢渊赔笑:“儿子刚才就说了啊,儿子是为色所迷,见色起意……”

“你闭嘴吧你!”

谢老夫人一巴掌糊在他脑袋上:“滚出去!”

谢渊几乎是被谢老夫人拿着茶杯砸出锦堂院的。

锦堂院的几个丫鬟连带着柳妈妈听见里面动静,都是不由散开了些。

里面的房门突然打开之后,谢渊快步从门内闪身出来,紧跟着一个彩云镶金青瓷茶碗就跟着砸了出来。

周围的人眼观鼻鼻观心,束着手站在各处。

谢渊摸了摸鼻子,嘴里轻咳了一声后,脸上就恢复了平日里冷肃的模样,只是要忽略了他有些泛红的脑门。

柳妈妈见着谢渊手上缠着的布上又见了血,连忙上前说道:“侯爷,奴婢去让陈大夫替您瞧瞧吧。”

“不…”

谢渊拒绝还没出口,里面就传来谢老夫人的咆哮声。

“请什么请,他骨头硬着呢,不过是点皮肉伤罢了,又没少块肉,请哪门子的大夫!”

罢了又怒道:“你们是不是闲的慌,要不要我把你们都调去盛安院伺候你们家侯爷去?!”

柳妈妈头皮一紧。

其他人一哄而散。

谢渊看着片刻见就空荡荡的四周有些哭笑不得,对着柳妈妈说道:“不用了,这点伤不碍事,你去取些冰橘糖来,哄着老夫人点儿,别让她气坏了身子。”

望了眼里头,谢渊咳嗽了一下,声音大了几分:

“碧荷苑那边,我已经让人禁了苏阮的足,没我的吩咐不准她见任何人,这些日子就罚她在碧荷苑里好好思过,免得她再气着了老夫人。”

柳妈妈连忙道:“奴婢知道了。”

谢渊问:“二小姐呢?”

柳妈妈答:“在祠堂。”

谢渊眉心微皱,谢嬛居然去了祠堂,他抬眼:“老夫人罚的?”

柳妈妈摇摇头:“不是,之前二小姐跑来跟老夫人哭了一通,然后就自己个儿跑去了祠堂,奴婢方才听二小姐身边的半月说,二小姐在先夫人灵前哭的厉害…”

谢渊沉眼,他心中原是对谢嬛有怒的,气她之前胡闹,更气她口中那些污糟之言。

可是听到柳妈妈说她哭的厉害,想起谢嬛以前乖巧,他又沉默下来,半晌后才说道:“你好生照顾老夫人。”

柳妈妈蹲身行礼送走了谢渊之后,这才松口气,她还怕谢渊追究她之前鞭打碧荷苑那位的罪责,好在侯爷虽然疼宠陈氏母女,倒也不至于太过苛责他人。

她忍不住摇摇头叹口气,只觉得今儿这事闹的,这好好的喜事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柳妈妈让人去取了冰橘糖,又端了些下火的茶水,这才进了屋子里。

里面炭盆子烧的正旺,暖烘烘的让人昏昏欲睡。

谢老夫人坐在软塌边上,手中揪着引枕上的金线团花生着闷气。

“老夫人。”

柳妈妈叫了一声。

谢老夫人没答应,柳妈妈便端着手里的托盘到了她跟前:“老夫人,侯爷刚才出去的时候让奴婢取了些冰橘糖来,您要不要尝尝?”

谢老夫人眼神一瞟,板着脸:“他就知道拿这些玩意儿来糊弄我。”

“侯爷哪是糊弄您,他是关心您呢。”

柳妈妈抿嘴笑道:“大夫说您不能多吃糖,侯爷就特地让奴婢把这糖收起来控着量,这不,瞧着您今儿个生了气,他赶紧赶忙的就让奴婢取了过来。”

柳妈妈将装着冰橘糖的碟子送到谢老夫人跟前,那透明的掺着些橘丝儿,还有些橘子香气的糖块便入了谢老夫人的眼。

“您瞧瞧这冰橘糖,颜色多好。”

“往日里您总觉得府里做的不地道,侯爷便专门请了御膳房的厨子每几日便做些送来府上,奴婢瞧着,这满京城也就是侯爷这般孝顺了,换了旁人,谁会为着这一口吃的就去求皇上的?”

谢老夫人闻言神色微缓。

这冰橘糖是她家乡才有的东西,偏府中做不出来这味道。

御膳房倒是有个她老家那边的厨子,做的一手地道口味,可是入了皇宫之后,哪怕只是个御膳房的厨子,那也是皇帝的东西,没有皇帝的话,外人谁敢让御厨给做吃的?

年前时她病了一场,心心念念着冰橘糖。

谢渊不知道怎么听说了,就直接求去了皇上面前,愣是为了口吃的求得皇上亲口下了旨,让御膳房那厨子每隔几日便做了送来府上。

这事儿当初还闹了不少笑话,就连皇上也笑谢渊,说他这辈子唯一一次下旨给厨子,就是为了他们宣平侯府。

柳妈妈见谢老夫人神色缓和下来,这才取了糖送到谢老夫人手上:“老夫人也别气了,侯爷行事向来都有章程。”

“他有个屁的章程。”

谢老夫人爆了粗口,显然气得不轻,愤愤的咬了一口手中的冰橘糖像是在出气。

“你说说他浑不浑,居然瞒着我这么大的事儿,今儿个要是没闹出来,之后会惹出多大的麻烦来?”

“那陈氏就也算了,软绵绵的使不出来性子,瞧着就是个没脾气的,可是那个苏阮……”

她一提这两字,就脑仁疼。

“那丫头简直就是个炮仗筒子,一点就炸。”

她往日还奇怪着,谢渊怎么就处处护着这娘儿两,如今找着原因了,她倒还不如不知道了。

之前她还能理直气壮的教训苏阮,如今呢?

人家闹的有名堂,为亲爹报仇来了。

你杀了人家爹,娶了人家娘,还想当人继父让人家孝顺,搁她身上她怕是也恨不得捅谢渊两刀子。

这干得都是什么混账事!

第14章 混账

谢老夫人气的又塞了几块冰橘糖。

柳妈妈在旁低声安慰:“您也别气了,侯爷有分寸的,他既然娶了夫人,想来是有他的打算,至于苏小姐,侯爷刚才不是说了吗,他已经给苏小姐禁了足……”

“禁足?”

谢老夫人剜了她一眼:“他要真舍得禁那丫头的足,早干什么去了,还不是这次闹出来的乱子太大,怕我秋后算账找那丫头麻烦,他刚才那话就是说给我听的!”

什么怕气着她。

什么禁足思过。

糊弄谁呢。

她怎么就生了这么个混账玩意儿!

谢老夫人发了一通火,到底还是心疼儿子。

她之前说把陈氏母女送出府倒是真有这个想法,只是谢渊不愿意。

别看他刚才插科打诨,胡说八道,可他对陈氏的话至少有大半是真的。

谢老夫人了解她这个儿子,他要不是真的喜欢,也不至于明知道陈氏母女身份还将人带回府来,而且还跑去皇上面前过了明路,替陈氏母女解决了后患。

谢渊卡着陈氏不撒手,她也不能强逼着来。

否则到时候人没送走,反而先伤了她和谢渊的母子情。

“小六回来了没有?”谢老夫人问道。

柳妈妈摇摇头:“还没,大公子已经去接了,想来要不了多久。”

“外院的那几个人呢,审清楚了没有,那牌位是谁让人砸的?”

“奴婢已经让人审了,那几个小的都不清楚,倒是吴二家的招了,说是收了六公子二十两银子,要他趁乱毁了苏大人的牌位,扔出府去。”

谢老夫人脸色一沉。

柳妈妈说道:“奴婢怕有人借了六公子的口,就让人给吴二家的上了夹棍,可是无论怎么审,他都一口咬定是六公子给了他银子,还说六公子给银子的时候还带着身边的小厮。”

“奴婢已经让人封了吴二家的嘴,把人关进了柴房,等着老夫人处置。”

谢老夫人闻言紧皱着眉心,半晌后才说道:“先把人关起来。”

“那六公子……”

“派人去催,让他立刻给我滚回来,他要是今天敢躲在沈相府里不回来,就让他永远都别回来了!”

柳妈妈一惊,没想到谢老夫人会撂下这种狠话,刚想劝说两句,就见谢老夫人突然站起身来,她愣了下,急忙道:“老夫人,您这是去哪儿?”

“我去碧荷苑一趟。”

谢老夫人说完后,就转身朝外走,只是走了两步又倒了回来,在柳妈妈满脸惊愕之下,将盘子里剩下的冰橘糖抖了抖,全部倒进了身上的小荷包里。

柳妈妈眼尖的看到那荷包深处装着的橙黄色的桂花糖,顿时张大了嘴:“老夫人,您居然偷偷藏了糖?”

难怪昨儿个佛前摆着的那桂花糖少了几块!

谢老夫人瞪了她一眼:“瞎胡说什么,我哪里藏了。”

“可是那荷包…”

柳妈妈也顾不得什么六公子了,只是气得跺脚:“侯爷说了,您一天只能吃两块糖,多了不行。”

“他是我娘还是我是他娘?他管的着我?”

谢老夫人没好气的横了柳妈妈一眼后,将荷包整理了一下,这才收紧了上面的细绳,将其挂在了腰间的丝绦上,用身上的藏蓝色袄褂遮了起来,这才转身朝外走。

柳妈妈嘴角抽了抽,说的这么硬气,那您倒是别藏啊。

……

碧荷苑里,苏阮自从谢渊走了之后,就自己一个人坐在床上发呆。

采芑被她赶出去后,虽然不敢进来,却一直偷偷躲在窗边,时不时的透过窗棂的缝隙朝着里头偷看一眼。

苏阮自然察觉到了采芑的小心翼翼,却也没说什么,毕竟她也记得她刚进宣平侯府的时候可谓是前科累累。

别的不说,她来的第五天,就趁着所有人离开的时候自己打翻了灯台,差点烧了整个碧荷苑。

宣平侯府看着很大,可是后宅各院却离得不远,单就是碧荷苑旁边就还有好几处院子,要不是当时有人及时发现,冬日里天干物燥的真烧起来,怕是这半个侯府都没了。

想想自己做过的事情,苏阮就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可真熊。

她当初怎么就那么傻,一根筋的就去点了火。

这火要是烧起来,谢渊和谢家人会不会死她不知道,可是被困在碧荷苑的自己却一定会被烧死。

苏阮下意识的想要揉揉眉心,手中一动才想起来手上被包成了粽子,她只能将下巴靠在膝盖叹了口气,像是在发呆,可实则却是安静的等着谢老夫人过来。

今天前院那一场闹,不仅仅是想要抓住当初砸了苏宣民牌位,利用谢青阳挑拨她和宣平侯府决裂的人,也同样是为了她之后能继续留在宣平侯府。

陈氏嫁入宣平侯府,她的身份早晚都藏不住。

与其等着谢家人发现之后胡乱猜测,彼此离心,倒不如趁着今天一起闹出来。

谢渊是喜欢陈氏的,苏阮上一世就知道,他定然不会让人将她们母女赶出去,可是要将她们留在府里,谢老夫人就一定会来找她,将她心中的那些愤恨抹掉才行。

那个看似大大咧咧,贪嘴又嘴硬的老太太,其实才是整个宣平侯府里最聪明,也是最心软的人。

“老夫人。”

外面传来采芑的声音。

苏阮抿了抿嘴角,就听到谢老夫人那陌生又带着几分熟悉声音:“你怎么没在里面伺候,苏阮又为难你们了?”

采芑连忙说道:“不是的老夫人,是奴婢粗手粗脚惹了小姐不高兴,所以才被小姐赶了出来。”

谢老夫人闻言有些怀疑,问道:“她的伤怎么样了?侯爷来过了没有?”

“侯爷刚才来过,又走了,小姐手上已经上了药,伤口有些深,大夫说这几日不能见水也不能活动,让奴婢每日按时替小姐换药。”

软玉生香

  • 作者:月下无美人
  • 分类:言情小说
  • 豆瓣:8.3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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