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文府坐在墙头上,望着手里的鹰骨簪,一时间只觉得心情复杂的很。
他原以为自己对那小丫头只是有些动心而已,可是如今看来,那份他以为不甚在意的喜欢却是早已经超出他预料之外,甚至让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在乎着一个他本不该这般在乎的人。
祁文府心中有些乱,满眼复杂的望了眼宣平侯府里面就准备离开,可谁知道这一眼后却是整个人愣住,然后睁大了眼看着那小小一团黑影推着四轮车出现在了不远处。
苏阮低着头,有些为难的看着身前的小台阶,正院的茅厕在上堂口后,先前澄儿推着她去过。
她自己记下了路,此时已经选了最近也最平坦的一截,想着不用人帮忙也能过去,可谁曾想转过了走廊,车轮子却是卡在了一处小台阶下,愣是让她动弹不得。
苏阮一时有些尴尬。
叫人吧,太远。
不叫人吧,憋的慌。
早知道这样,她逞什么能,还不如直接叫着澄儿推着她过来了。
苏阮瞧了四周一眼,见没什么人,她试着将车推到一旁,伸手抱着旁边的柱子想要借力抬着车上去,可没想到那车轮子却是纹丝不动。
苏阮咬咬牙整个人贴在柱子上,然后一只手抓着车子用力一扯,只听得哐啷一声,那四轮车虽然动了,却是直接朝着台阶下面滑了下去,然后倒在地上。
“……”
苏阮抱着柱子看着离她老远的四轮车满脸的木然。
想她堂堂苏首辅,也曾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怎么就落到这般田地。
连个四轮车也欺负她。
早知道还有更丢人的,她宁肯刚才叫了人过来,让人知道她想小解虽然有些尴尬,可也总比这会儿再叫人让人看着她跟猴子似得抱着柱子像是玩杂耍的好。
祁文府蹲在墙头,万万没想到会瞧见这一幕,他忍不住噗哧笑出声。
“什么人?”
苏阮听到突如其来的一声笑,惊的连忙抬头,谁知道就撞上了坐在墙头上抖动着肩头笑得跟得了羊癫疯似得祁文府。
苏阮木着脸:“祁文府?!”
祁文府乐不可支,笑着从墙头跳了下来:“这大过年的,苏小姐这是想要彩衣娱亲?”
苏阮一股子羞恼直冲脑门,有些咬牙切齿:“我想做什么用不着祁大人操心,倒是祁大人,你大年三十的蹲在我家院墙上是想要做个什么?”
祁文府顿了顿,被苏阮问的有那么一瞬间的尴尬,可是瞧见她白皙的小脸涨的通红,那双平日里总是冷静的过分的眸子里水汪汪的满是羞窘之色,他瞬间便不尴尬了。
祁文府憋着笑上前,声音带着愉悦:“我先将你放下来?”
苏阮被他笑得羞恼至极,上辈子哪怕两人掐的死去活来时她也没有这般狼狈过。
她很想抱着柱子强硬的说一声不用,可是手中发软一个劲的往下滑,她腿上用不上力,只能腰肢紧贴着柱子整个人圈着柱子,这姿势尴尬的让她想逞强都不能,只能瞪着他不说话。
祁文府被她倔强的样子看的忍不住的泛着笑,上前伸手将苏阮从柱子上救了下来。
苏阮被抱在祁文府怀中,很清晰的感觉到他胸腔里的震动,不用想都能知道这男人会笑成什么样子,她恼羞成怒的说道:“还不将我放下来?!”
祁文府手中抱着她时只觉得掌心触手温软,那柔软的腰肢与他自己的完全不同,他忍不住感叹了句女孩子的身子原来真的这般软绵,难怪莫岭澜往日总说女孩儿就跟豆腐似的,让人爱不释手……
“祁文府!”
苏阮总觉得抱着她的那双手格外的烫人,声音大了三分。
祁文府醒过神来,暗暗啐了自己一声,将脑子里方才生出的那些豆腐渣思想撇在一旁,忙上前将四轮车推起来,然后将苏阮放在车上,开口道:
“小心些,别摔着。”
苏阮坐在车上,脱离了那让她不适的怀抱后,身上的不自在才好歹松缓了那么一点儿。
她迎上祁文府带笑的眼睛,脸上红晕未散,忍不住带着三分恼意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祁文府顿了顿,轻咳了声:“我夜里突然想起有些事情忘了跟你说,所以过来了一趟。”
苏阮一脸怀疑的看着他,一副她信他才有鬼的模样。
祁文府正经道:“真的。”
苏阮眼瞅着他的模样,想起祁文府这厮虽然自恋矫情,可却最重规矩,上一世也不曾听说他爬谁家墙头的事情,如今能让得他赶在除夕夜里来谢家寻她,怕不是什么小事。
苏阮脸上恼意散了些,看着他道:“出什么事了?”
祁文府本就是随便寻的借口,可眼瞅着苏阮抬头看着他等他答案,一副郑重至极的模样。
他有些心虚的快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挖空了心思好歹是想起一事来,连忙道:
“越骞和越荣上京了。”
苏阮闻言顿时忘了刚才的事情,沉声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第338章 翻脸不认人
祁文府道:“就年前几日。”
“原本谢侯爷和林罡去了嶂宁之后,他们父子就一直十分安静,监视他们的人也说他们一直安分守己不见有什么异动,直到前两日嶂宁那头的人才捎话回来,说他们父子沿途上京了。”
苏阮对于越骞很是忌惮,闻言顿时沉了眼。
之前嶂宁屯兵的事情查到后来,牵扯到了皇后和四皇子身上,越骞父子却是干干净净好似半点都未曾掺合。
谢渊和林罡都是没了线索,哪怕依旧不甘心却毫无进展,可是苏阮的直觉却是告诉她越骞他们跟此事绝对有关系。
上一世她的直觉无数次救过她脱离险境,苏阮相信自己的感觉,而且越骞这人后来能成了安帝身边之人,又掌南陈兵权,他有极大的可能眼下已经跟了安帝并且在替他行事,苏阮不可能对他放心。
原本他们父子人在嶂宁,苏阮就算有所怀疑也鞭长莫及。
可眼下越骞父子却是突然上京……
苏阮轻抿着嘴唇,越骞他们来京城,会不会是因为荆南事败又生了别的企图,而且她心中最担忧的是,那位后来突然冒出来的安帝,让祁文府和越骞辅佐之人,会不会如今也在京城?
苏阮想到这里,看着祁文府时眼底多了几分探究。
那安帝到底是怎么说动祁文府背弃了明宣帝为他所用的?
祁文府原本只是随便找个借口糊弄苏阮,没曾想被她突然而来的眼神瞧得有些浑身发毛,“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他摸了摸脸,“我脸上有什么?”
苏阮垂了垂眼:“没什么,我只是在担心越骞他们。”
祁文府见她脸上忧色,有些后悔大过年的跟她说起这事,徒惹她烦心,连忙开口道:“你也别担心了,我让莫岭澜派人一直盯着他们,他们若有什么举动定然瞒不过人。”
“而且这里不是嶂宁,天子脚下行事终归有所顾忌,我估计他们这次前来有很大的可能是因为谢老夫人这边。”
苏阮抬眼:“祖母?”
祁文府点点头:“谢侯爷前往嶂宁的时候,他们曾主动接触,却惹了林罡怀疑,林罡后来调查他们父子之时线索突然指向皇后母子这边,怕也是他们故意而为。”
“如若这父子两真有问题,而薄家屯兵,还有钱太后的事情都与他们有关,那宣平侯府于他们而言就是绝不能少的助力。”
“越荣和谢老夫人曾有旧时之谊,他若知道谢老夫人对他起疑,想必会亲自来谢家跟谢老夫人解释一、二,好能让谢家继续为他们所用。”
谢老夫人不是蠢人,甚至于她心思通透为人精明,只是越荣与她之间的情谊非常人可比。
越荣父子如果真有问题,宣平侯府虽然不可能明面上帮他们什么,可是只要有谢老夫人在,他们便能从她口中得知一些他们想要知道的消息,甚至能够误导谢老夫人,让谢渊照着他们所想要做的事情而行事。
这其中所能得到的助力绝非一点半点。
他们如果真的别有所图,定然不会轻易放过谢家。
苏阮听着祁文府的话,沉默了片刻道:“我知道了,我会跟祖母说一声此事,让她小心提防。”
祁文府见她眉心轻皱,说道:“你也别太担心了,我也会留意他们。”
苏阮看着他突然道:“祁文府。”
“嗯?”祁文府看她,没留意她直接唤了自己名字。
苏阮说道:“我不想跟你为敌,但是如果真的有朝一日你我为敌,我不会因为你今日帮我就对你留手。”
苏阮这话说的有些莫名其妙。
祁文府闻言怔愣了片刻,见她严谨肃然的模样,忍不住失笑的伸手揉乱了她的发髻。
“为什么为敌,好端端的我能跟你当仇人?”
“再说了,你这丫头也忒狠心了些,我这才帮了你替你爹平反,你就这么绝情,你就不会说句好听的哄哄我?指不准到时候真为敌了,你冲着我撒撒娇我也能直接缴械投降?”
苏阮定定看了祁文府许久,才说道:“不会的。”
“什么不会?”祁文府挑眉。
苏阮抿抿嘴唇没说话,祁文府才不会因为她哭一哭撒撒娇就对她投降,要不然上一世他也不会不顾八年主仆情谊,毫不犹豫的将她赶出了祁家,任她自生自灭了。
苏阮原本脸上的神色低沉了几分,定定看了祁文府一会儿,突然推着车转身就走。
祁文府连忙抓着四轮车道:“哎,干什么去?”
苏阮板着脸:“更深露重,祁大人该回去了,免得被人瞧见了惹来闲言碎语。”
祁文府见她莫名其妙的说了那么一句话后就突然翻脸不认人,顿时气笑起来。
这小丫头好端端的生哪门子的气。
他招她惹她了?
祁文府伸手扒拉着车子将人扯了回来,“你这翻脸比翻书还快的本事到底跟谁学的?刚才的话先说清楚,我为什么跟你为敌?”
“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跟我为敌?”
苏阮不想跟他说话,再加上肚子里憋得慌,伸手拍他道:“快放开,我还有事。”
“急什么,这大过年的能有什么事?”
祁文府撑着四轮车不撒手,他这才刚知道自己心思,哪能放她走了,他还想着跟她说说话。
苏阮却是有些着急,先头被祁文府突然出现吓了一跳,忘记了正事,这会子只觉得肚子里急的有些憋不住。
她瞪着祁文府怒道:“让你放手,我有急事,你有什么回头再说。”
祁文府追根究底:“什么事这么着急?”
“这大半夜的外头黑漆漆的,我瞧着你身边也没个人帮忙,万一再摔着了怎么办?你要做什么去,我推你过去?”
苏阮心中又羞又恼,见他不肯放开,还一个劲儿的叨叨,而她有些快要忍不住了。
苏阮夹紧了双腿,俏脸发红额头上都浸出了汗来。
她用力推了下身前之人没推开,恼羞成怒下直接拿着脑袋朝着祁文府身前就是用力一顶,怒声道:“我要如厕!!”
祁文府:“……”
“还不松手?!”苏阮气得瞪他。
祁文府慌乱间连忙松开手,就见着苏阮手忙脚乱的推着四轮车转进了不远处廊后的小堂子里,而站在原地的祁文府则是满脸的尴尬,一双耳朵烧的通红,又羞又窘。
第339章 承诺
苏阮解决了腹中憋闷,只觉得浑身有些虚软。
她靠在椅子上面,心头忍不住的庆幸。
好在之前她过来时,澄儿就摆了桶,而她怕麻烦又不想让人盯着她小解,就让澄儿放了架子在旁边,她自己也能撑着挪过去,要不然被这么一耽误,她大过年的非得出洋相不可。
要是让人知晓她尿了裤子,她一世英名全都毁了,说不得还能被人笑话一辈子。
苏阮瘫在椅子上,脸色松缓下来,嘴里低声骂着祁文府王八蛋。
“阮阮”
外头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苏阮一跳。
祁文府担心道:“你没事吧要不要我帮你”
帮你个大头鬼!!
苏阮嘴里骂了一声,也顾不得歇了,连忙将半挂在腰间的裙子拽好,手忙脚乱的撑着回了旁边的四轮车上,还险些因为太着急而摔倒。
等着坐在四轮车上,推着车出去后,苏阮抬头就瞧见站在外头的祁文府。
“你怎么还不走!”
这房间虽然加厚了,可却依旧不怎么隔音。
苏阮只要一想到自己在里头小解,祁文府就站在外头,说不定还能听到些什么,她就一股子羞恼直冲头顶。
这厮怕真是跟她八字不合!!
祁文府原只还担心苏阮,怕她一人不方便在里头出什么事,可瞧着她出来之后瞪着他脸上又红又窘还带着尴尬,耳朵也是忍不住发起热来。
他嘴里轻咳了一声,有些不自在:“我瞧着你出来就走。”
“那你还不走!”
她都出来了,他还留着干什么
看她笑话!
苏阮只恨自己现在腿脚不便,不然她非得掐死这男人不可!
祁文府见她恼的都恨不得咬人的架势,一根筋的脑袋里头总算是生了点危机感来,总觉着他要是再留下去这小姑娘指不定真能跟他翻脸成仇。
祁文府连忙道:“那我走了。”
“不送!”
苏阮咬牙切齿。
祁文府讪讪一笑,转身就朝着墙头那边跑去,等走到一半,他突然想起一事来,又转身跑了回来。
“你……”
苏阮见他突然折回来,刚想怒声说话,谁曾想祁文府自脖颈里捞出来条红绳,抓着她的手就直接将那红绳下扯下来的东西塞进了她手里。
“你干什么!”苏阮恼怒。
祁文府站着说道:“你送了我鹰骨簪,我还没送回礼,我听说昨天是你生辰,这个就当作是我送你的生辰礼物。”
见苏阮扬手想要扔回给他,祁文府说道:
“你可别扔,这东西是我的护身符,能保人平安的。”
“你刚才不是说怕我与你为敌吗,那不如这样,往后只要你拿着这东西寻我,我便无条件答应你一件事情,无论什么事情都可以。”
祁文府认真说道:
“如果我真有一天跟你为敌,或者是你我兵戎相见,到时候你只要拿着这截断玉来找我,我便对你缴械投降,顺你归附,诸事听从如何”
苏阮原本想要扔出去的动作一顿,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祁文府。
“你疯了”
这种承诺也敢许
苏阮瞪着他道:
“你就不怕我有朝一日拿着它要你的命”
祁文府微垂着头看着苏阮道:“也许是疯了。”
他向来重诺,绝不轻言相许,更何况是这种犹如空白之纸任人书写的承诺。
可是他总想让这爱胡思乱想的小丫头知晓他不会与她为敌。
祁文府对着她瞪圆了的眼睛,轻笑着道:“可我相信你不会拿着它来害我。”
有些话本不必说,可福临心至,他却想告诉她。
“苏阮,你我也算是同历生死。”
“我不知道我到底有什么地方让你生了错觉,觉得我会跟你反目成仇,可是我想告诉你,无论将来出了什么事情,亦或是有什么缘由,我都绝不会帮着旁人来对付你。”
“我祁文府一言九鼎,绝不食言。”
苏阮怔怔的看着眼前之人,握着手里之物时只觉得发烫。
祁文府朝着她露出个笑,鲜少的鲜活而灿烂模样,然后朝着她低声道:“有人过来了,我先走了,往后有什么事情找我,便让橘子来寻我。”
似是想起那只大猫,他喉间溢出些低沉笑声,然后伸手亲昵的揉了揉苏阮额前软发。
耳边听到不远处有脚步声过来,祁文府哪怕有些不舍,却也怕被人瞧见坏了苏阮名声,他连忙转身就朝着之前跳下来的地方快速跑了过去,然后踩着墙边的突起便几下跃上了墙头。
等从墙上翻身而下时,他回头看了一眼,就见小姑娘坐在四轮车上,怔怔的看着他这边。
明明是黑夜里,只隐约瞧得见她轮廓,可他却分明能感觉到她的目光一直跟随着他。
祁文府忍不住便柔了眉眼,从墙头翻身而下时心中还想着。
他这算不算也当了回梁上君子,偷香窃玉了一回
……
苏阮看着祁文府离开,耳边还回响着他刚才所说的话。
手里那截指节大小镂空的断玉还带着男人身上的温度,而他的话也让她忍不住心中生了动摇。
无论将来如何,我绝不会帮着人来对付你……
“阮阮”
谢锦月快步走过来时,还听到墙头那边有点响动,她心怀警惕连忙朝着那边望去,却只见到那边空荡荡的,只有墙边的树梢被风吹的晃动,扑簌簌的落下些雪来。
谢锦月心中有些惊疑,她方才好像看到这边有人。
谢锦月朝着那边看了一会儿,见什么也没有,只能按下心头疑惑,转头看向旁边的苏阮。
苏阮下意识的便将断玉握在了手心里,然后将手朝着衣袖里的收了回去,这才对着谢锦月道:“四姐,你怎么过来了”
谢锦月上前立于她身旁:“你还说呢,我才要问你,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不见了。”
他们刚才还在一起说笑,说着说着却突然发现一旁的苏阮不见了踪影。
所有人在堂前找了一圈没见着她,而她的两个丫头又都在那里没跟着苏阮,陈氏她们寻不见人顿时着急,苏阮腿脚不便,怕她是在外头哪里不小心摔着了。
谢锦月跟着人出来找她,刚才也是听到这边像是有人说话的动静才赶了过来。
苏阮没想到自己不想麻烦别人,结果反倒是惹了麻烦,她不由抱歉说道:“我只是有些内急过来如厕,没想到会惊到你们。”
谢锦月见苏阮安然无恙,身上也没什么不对的,松口气道:“你没事吧,可要我帮你”
苏阮摇摇头:“已经解决了。”
谢锦月问道:“方才这边还有旁人”
苏阮顿了顿,假装没听出谢锦月话里的意思,只以为她是在问有人帮她,她摇摇头:“没有,是澄儿之前搭了架子我自己去的,怎么了”
谢锦月看了她一会儿,见她一脸疑惑模样,心想怕是当真是她听错了,她摇摇头道:“没什么,怕你摔着。”
她上前推着苏阮:
“好了,我先推你回去吧,免得祖母和二伯母他们担心。”
“好。”
苏阮点点头,握紧了手里的断玉,被谢锦月推着返回前面时还回头看了眼祁文府离开的方向,然后垂着眼帘心里生出一堆杂念来,桩桩件件皆是和他有关的。
第340章 庄周一梦(一)
“拿好你的笔,坐直了!”
“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许弯腰,不许低头,手腕不能落纸!”
啪!
苏阮浑浑噩噩时,手上猛的挨了一戒尺,只觉得皮肉连带着指尖都泛着疼,手里一抖,笔尖蘸着的墨就糊了纸张。
苏阮疼的哆嗦,抬头时就看到近在咫尺的祁文府,她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发现喉间像是堵了什么,只发出有些奇怪的一声“啊”声。
“啊什么啊,哑了就闭着嘴,学会多听少出声。”
“短处露于人前,只会让人越发看低,且让人知道怎样拿捏于你。”
那远比之前相见时还要成熟许多,板着脸显得不近人情的男人沉声呵斥出声。
苏阮只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却又像是很久前的事情,她刚才得了这人的承诺,说他断不会帮着人来对付她的苏阮突兀的生出几丝委屈来,嘴里不能说话,只能紧抿着嘴唇望着祁文府。
那人似是诧异眼前之人红了眼的模样,皱眉看她:
“本就不好看,这般更丑了。”
嘴里说着,眼神严肃的男人却是淡漠着脸上前,伸手握住她写字的手,整个人站在她身后时,几乎将小巧的苏阮圈在怀中。
“别看我,看纸。”
祁文府低声说完后,将桌上的纸张换掉,然后握着她执笔的手,带着她在纸上游走。
“写字时,腕上又有力,令掌虚如握卵,笔尖游走时须得讲究章法。”
“首笔为点,首点居正,小字低执,大则悬肘……”
祁文府握着苏阮的手,在那纸上写上一个“祁”字,又写上了苏阮二字,这才松开她的手说道:
“人如其字,字如其人,你心性还算过的去,可这字却丑的厉害。”
“你与旁人相比已经没了好看的皮子,若连这字也练不好,你凭什么让人高瞧于你?”
说完祁文府沉声道:
“想要出头,就得一步步学起,隐忍在前,蛰伏在后,积蓄好能够让你起伏之物才能得到你想要得到的,而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先写好你的名字,什么时候能够练到我满意了,你再来让我教你旁的。”
“字都练不好,我就算教了你其他,走出去也是丢我的人。”
祁文府说完之后,就直接转身离开,嘴里道:
“好生盯着她,写不满一百遍不准吃晚饭,还有,今日寻衅的几人各打十板子,罚三个月月钱。”
顿了顿道:
“苏月也不例外。”
外间传来熟悉的声音,苏阮抬头就见到成熟了许多的金宝有些同情的瞧了她一眼,然后脆生生的应了一声,帮着祁文府就关了房门,将这屋子里只留下她一人。
屋中光线不算暗,侧边的窗开着时,阳光能够照射进来。
苏阮看着桌前摆开的纸张,还有屋中的摆设,耳边回响着祁文府的那几句话,突然就想起了这里是哪里。
世安苑的书房。
苏阮心中有些惊愕,更有些茫然。
她试探的抽出书桌下的抽屉,取出里面的铜镜,就瞧见自己那张曾经看了大半辈子熟悉至极已经毁了的脸。
脸上的伤痕格外的狰狞,而镜中的人瞪圆了眼睛。
她慌乱朝着四周一看,入目所及既陌生又熟悉。
“阿月。”
书房门被突然推开,却是先走的金宝,他进来似是瞧见苏阮拿着镜子,惊讶:“你怎么动了四爷的东西,小心他生气。”
他看了眼书桌上未动的纸笔,对着她劝道:
“你怎么还没写呀,一百遍呢,要是四爷不满意,你怕是要写到半夜去了。”
金宝从怀里取了个油纸包出来塞到苏阮手中,也没等她回话就说道:“我上次瞧见你看着人吃这月牙馍馍掉眼泪了,是不是想吃了?我托人买回来了,你赶紧藏着晚些填填肚子,别叫四爷瞧见了。”
“还有啊,我已经跟寒山他们说了,待会儿你去领板子的时候,叫他们打轻点,只是你别让人瞧出来,要不然咱们都得受罚。”
金宝絮絮叨叨说完,便推着苏阮坐回了椅子上。
“快写吧,我先走了,要不四爷发现了就麻烦了。”
苏阮张张嘴,尚且来不及说话,就见金宝跟刚才进来一样又快速溜了出去。
房门“砰”的一声关上,书房中又只剩下苏阮一人。
苏阮低头看向手中,就见那油纸包整整齐齐的绑着,打开后里面摆着几个月牙状的烧饼。
那些烧饼沾了芝麻的里头填满了红糖,有几丝浸了出来,而另外几个白色的则是塞进了拌好的小菜,看着格外的诱人。
苏阮下意识的想要拿起来咬上一口,却感觉身子被人使劲晃了晃,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就对上谢青阳那张放大了好几倍,神情有些古怪的脸。
苏阮低头看着手中,就见那里空空如也。
不见笔墨,不见月牙饼。
而抬头时周围也不再是祁家世安苑中的书房,而是熟悉的谢家厅前。
谢青阳见苏阮呆呆愣愣的模样,蹲在她身旁问道:“苏阮,你刚才梦见什么了?”
苏阮抿抿嘴角:“没梦见什么。”
“才怪。”
谢青阳反驳,“没梦见什么,你嘴里一直叫着什么月牙馍馍,还一个劲的掉眼泪。”
苏阮闻言连忙摸了摸脸上,就感觉到眼角处有些湿润,她心中顿时一惊,连忙问道:“我还说什么了?”
谢青阳摇摇头:“没说什么,就说什么馍馍,还喊了四爷,说什么你没有……”
他好奇问道:
“苏阮,四爷是什么人?你没有什么?”
苏阮看着谢青阳只是单纯的好奇模样,脸上不见其他神情,心中莫名的松了口气,她真怕她刚才说梦话时说了什么要不得的东西。
心中松懈下来之后,苏阮拿着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水渍,然后低声道:
“没什么,我就是梦见了以前的事情了。”
顿了顿,她才继续道:
“月牙馍馍是荆南那边的特产,以前我爹常会买给我吃。”
谢青阳原本还想追问,可听到苏阮提起荆南二字,又听她说起了她爹。
他只以为苏阮是梦到了她过世的父亲,还有以前在荆南的事情,原本想要追问的心思瞬间没了。
第341章 庄周一梦(一)
“对不起。”
谢青阳面露愧疚。
苏阮瞧见他眼中突如其来的内疚之色,还有他的欲言又止。
她先是疑惑不解,等心中转了转明白了谢青阳怕是误会了她刚才的话,她本想解释,可又怕解释之后谢青阳会追问她刚才梦到了什么,到时候没办法解释。
她索性便让他误会着,抬头问道:
“我怎么睡着了,祖母和大哥他们呢?”
谢青阳说道:“大家一起守岁呢,你睡着了,母亲本想送你回去,可是祖母见外头天亮了怕来回搬动你吵醒了你,便索性让你留在这里歇着,她先带着父亲和大伯他们一起去祭岁去了。”
“我刚才过来取东西,听到你说梦话,所以才叫醒你的。”
谢青阳说到这里,想起自个儿是来取东西的,连忙道:
“对了,我还要把东西给祖母送过去呢。”
“你既然醒了,不如回去歇着吧,反正祭岁的事情也用不上咱们,有父亲他们陪着祖母就成,我去叫人过来送你回去?”
苏阮闻言点点头道:“好,谢谢你。”
谢青阳还是第一次听到苏阮跟她说谢谢的,他脸上有些不自在,看了苏阮微红的眼眶,忍不住道:“你别难过了,你爹也不愿意见到你为他伤心。”
苏阮闻言有些诧异的看着谢青阳,就见少年脸颊微红急声说了句:“那我先走了,你别自己走,我去叫你的丫头过来,免得你自己走了不小心摔着。”
谢青阳抱着手里的东西,转身就急忙忙的跑了,就跟身后有什么在追他似得。
苏阮先是愣了下,等想起他刚才的羞窘时,顿时忍不住低笑起来。
这谢家最小的少年,好像也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采芑过来时,就见苏阮已经醒过来。
采芑连忙道:“小姐醒来多久了?澄儿怕你冷着,去咱们院里帮您拿氅衣去了,奴婢方才见您睡的香,便去外头帮着老夫人他们摆放东西去了,还请小姐恕罪。”
苏阮醒来时身上盖着采芑的篷衣,而采芑此时只穿着里面棉衣,脸颊都冻得通红。
苏阮怎会怪她,她连忙将身上盖着的衣裳取下来递给采芑说道:“都是小事,你赶紧将衣裳穿好,免得冻着。”
采芑见苏阮脸色红润,而且屋中又点着碳盆,应当不会冷着自家小姐,她这才接过斗篷罩在身上,然后道:“小姐可是要回去了?”
苏阮问道:“祖母他们祭年还有多久?”
采芑摇摇头:“估摸着还要许久,往年从早上一直要到午后去了,都是老夫人领着各房老爷夫人一起。”
“小姐,您昨夜跟着守岁,刚才也没睡多久,二小姐他们都已经回去歇着了,你不如也回去再休息一会儿,等着过了午后,府里怕是就要陆陆续续开始来人拜年了,到时候怕还有得闹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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