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节

谢老夫人是嶂宁来的,在京中倒是没什么姻亲,可是谢家这头却还是有几门亲戚,而且谢老侯爷也还有族亲在京中。

谢渊身为宣平侯,得圣上看重,又手握兵权,想要跟谢家走动的人多的是。

平日里谢老夫人不爱跟那些人来往,可这大过年的那些人势必是要来谢家拜年的,而且每到年节的时候,就算是再不喜欢应酬的谢老夫人性子也会比平日里多几分耐心。

那些人也像是摸准了规律,每年这个时候都会上门或多或少的找侯府帮些平日里不好说,或者是让谢家没法拒绝的“小忙”。

苏阮虽然是第一次在谢家过年,可多少也猜得到其中的缘由。

既然祭年不需要晚辈在场,她也没执着于过去,点点头道:“好,那你推我回去吧。”

她也的确是有些疲乏。

采芑推着苏阮出了房中,路上正好撞见了取了氅衣过来的澄儿,三人便一道返回了跨院,等着两个丫头替她拆了头发换了衣裳,端着热水进来帮着她洗漱了一番,扶着她躺在了床上后,苏阮却是突然精神了。

明明身子倦怠,可是望着床顶的梁木,却是怎么都睡不着了。

苏阮朝着床头摸了摸,从一旁的矮柜上将那截断玉拿了过来。

断玉镂空,雕工却看着不甚精细。

苏阮仰头对着光线处看着时,这才发现断玉的背面还可这个不甚明显的“子嵘”二字。

苏阮曾经跟着祁文府八年,自然不会不知道子嵘是他的字,而且上一世她也听金宝说过,祁文府的字不是他及冠时才取的,而是年幼时生了一场大病,祁老夫人去佛寺之中替他祈福寻得高僧得了这两个字,便早早就定了他的字,等到及冠时便一直延用了下来。

苏阮握着断玉时,恍然便记起了她上一世刚被祁文府捡回府中不久的事情。

那时的祁文府格外的毒舌,字字句句皆能戳心。

她毁了容貌,装着哑巴,祁文府总说她没了好皮子,字丑人丑又哑又不识趣。

他教她写字,戒尺打了不知道多少回。

每次教训完后,就是一百篇大字,写不完就饿肚子。

梦里的事情她还依稀记得,好像是因为府里的那些丫头嫉妒祁文府将她收在身边,动了她的东西扔了她好不容易完成的祁文府交代的“课业”,而她那时候性子里带着一股子狠意,愣是将那两个惹事的丫头连带着她们找来的帮手打破了头。

事情闹大,每人挨了十板子,瘸了好几天,还罚了三个月的月钱。

事后那几个丫头被调离了世安苑,而她则是瘸着腿继续当差。

金宝总会偷偷摸摸的给她送些吃的,还避开祁文府给她送过两回药。

那时她心里将祁文府骂的天翻地覆,对金宝却是感激的不行。

可是现在想起来,那时如果没有祁文府的准允,向来只听他话的金宝怎么敢送她东西?

还有那寒山,他本是亡命之人,被祁文府所救之后就只听从祁文府一人的话,就连祁文柏他们都使唤不动他。

要不是祁文府默许了他留手,那十板子怕是能要了身体虚弱的她半条命。

又怎么可能让她事后还能瘸着腿跟在祁文府身边,被他带着去见了他的那些“朋友”,从那些人身上学会了祁文府一直不愿意教给她的东西?

第342章 我饿了

上一世被赶出祁家后,她紧接着成了他人幕僚,一步步借势入了朝堂。

从苏阮到苏月,从苏月再到苏越。

朝中步步艰难,祁文府从屡番针对,到后来叛出朝廷,再到南北陈对立。

前后不过是短短数年时间,大陈朝廷天翻地覆,而她那时不敢大意分毫,哪怕后来她权倾朝野手持幼帝,可南陈虎视眈眈,行差踏错便是死境。

从最初强挨着与南陈抗衡,到后来身子衰败而亡。

她一直忙忙碌碌未曾停歇半点,好像也就一直未曾去想过,最初时她不过是个流落街头又丑又哑的要饭之人,祁文府为何会将她带回府中,又为何放着那么多貌美聪慧的丫头不用,独独将她带在身边?

他那时性情冷漠严苛,教她读书习字,教她为人之理,教她世家之人该有的礼行。

他从不主动教她阴诡之术,谋略算计也总是她偷学而得。

可仔细想想,若非他默许,她又怎么可能偷师?

而以祁文府谨慎之人,那书房重地又怎么可能让她随便出入,甚至时时将她带于身旁,让她认识那些后来被她说动,或是贪财或是贪色,或是私有污底,或是忠于皇室,以性情拿捏能被她所用之人?

苏阮从未有过像现在这般头脑清醒的时候。

她还隐约记得,在她跟世安苑的丫环大打出手之前,她曾因为瞧见旁人吃着月牙饼而红了眼睛,偷偷掉过眼泪。

可那一幕只有祁文府瞧见,金宝从未曾在旁。

他又怎么可能偷偷送她月牙饼吃?

有些事情不能去想,一想便心中发悸。

纱帘之中光线昏暗,苏阮握着手里的断玉只觉得格外的烫手,她紧抿着嘴唇,低声喃喃:“所以一直是我蒙了心吗……”

安远伯。

金宝。

祁家的事情。

还有后来的那些人……

祁文府到底有多少瞒着她?

采芑守在外面,听到床上的声音,以为苏阮是在叫她,连忙上前:“小姐,你还没睡着?”

苏阮眼中微红,声音发哑:“采芑,我饿了。”

采芑连忙将纱帘掀开,挂在床边的挂钩上,露出躺在里面的苏阮。

苏阮侧着身,瞧不清楚脸上神情,采芑柔声道:“小姐想吃什么,奴婢去叫厨房里做?”。

苏阮握紧了断玉,低声道:“月牙饼,荆南的那种。”

采芑听到荆南二字,想起之前谢青阳寻她时跟她说苏阮做梦哭了的事情,闻言只以为苏阮思念父亲了,心中联系顿生,也顾不得那月牙饼到底是什么模样,就说道:

“那小姐先躺躺,奴婢这就去让李妈妈给小姐做来。”

采芑出去后,橘子从床下钻了出来,在床边拱了拱,便直接钻进了被窝。

苏阮抱着它,小脸贴在它软乎乎的肚皮上面,似是想起昨夜跳墙而走时咧嘴笑着的祁文府。

她手指挠着橘子的爪子,抬头对着澄儿道:“澄儿,去替我找条红绳来。”

澄儿好奇:“小姐要什么样的?”

苏阮摊开手掌:“能穿过这个就行。”

澄儿看了眼那断玉,也没多问苏阮手里何时多了这么个东西,只是转身朝着外面走了出去,不过一会儿手里便拿着截红绳进来,“小姐,你看这个行吗?”

苏阮点点头,将断玉递给了澄儿。

澄儿便将红绳穿过断玉,然后手指灵活的编了起来,不过一会儿便将断玉窜在了上面,然后结了个扣结递给苏阮。

苏阮将断玉挂在了脖子上后,才说道:“这样可还好,能瞧出来吗?”

“衣裳遮着瞧不出来。”澄儿话说完问道,“小姐喜欢玉吗?”

苏阮摇摇头:“不喜欢。”

澄儿瞧了那样式有些古怪的断玉,微歪着头,既不喜欢,怎么还随身带在身旁?

苏阮也没多说,只是这么折腾了一番便彻底睡不着了。

眼见着外面天色已经大亮,苏阮便干脆让澄儿替她更衣起了床,抱着橘子去了书房,从最角落里一叠厚厚的书册之中翻出一本不起眼的册子,然后打开来翻开看着。

许久之后,她才提笔在中间勾画了几下,留下只有她自己才能看得懂的字迹,再将其合起来塞回了角落里面。

……

初一谢家家祭一直到了午后,夜间自是一家团聚,从初二开始,门前递飞帖拜年的人便开始络绎不绝,而谢家族亲也一如往年一般依着亲近疏远开始来往于于锦堂院中。

苏阮腿脚不便,加之本就需要静养,谢老夫人倒也没强求着她时常露面,只在谢家族老和一些需要苏阮露面的人上门之时,让苏阮见过一面,其他时候大多都让她留在跨院之中。

而陈氏虽然性子弱,谢老夫人却不许她退却,整个年节期间几乎都将她和吴氏带在身边,应酬着那些上门之人。

等过了初四,谢青珩和谢嬛跟着沈凤年父子前去祭拜亡母时,便也让吴氏带着陈氏出门了几次,去了一些和宣平侯府关系亲近的人家走动,教着她谢家大妇该做的事情。

短短数日,陈氏身上的柔弱便去了许多,虽然依旧是软性子,可比起刚入府时却不知强了多少。

初八时谢锦月离府,苏阮亲自去送了她,等谢锦月跟着齐荥几人一同出了京城,去了三青武院求学后,苏阮和谢锦云几人从外间回来时就听到府中下人说,祁家有人来了府里。

“祁家?他们来府里做什么?”谢嬛惊讶。

他们侯府跟祁家往年极少往来,这年节走动更是从未有过,他们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过来?

谢嬛问道:“来的是谁?”

半月帮着采芑将苏阮从马车上抬下来,才回道:“回小姐,来的是祁家四爷。”

谢嬛听到来的人是祁文府时,就忍不住看了眼身旁的苏阮。

见她模样也是诧异,显然也没想到祁文府会来,谢嬛只能忍了心中瞬间升起的古怪感觉,又问道:“是祁大人一个人来的?”

“不是。”

半月摇摇头:“祁大人还带来了一个孩子,瞧着瘦瘦小小的,听门房说,递帖子的是那孩子,不是祁大人,祁大人好像是陪着那孩子来的。”

第343章 阿熠

谢嬛听得云里雾里的。

这祁文府来了就也罢了,怎么还钻出来个孩子?

倒是苏阮听着半月的话后忍不住目光微动,连忙道:“那孩子有多大?”

半月回道:“十一、二吧,瞧着瘦瘦小小的。”

苏阮闻言瞬间便猜到了那孩子是谁,连忙追问道:“他们人在哪里?”

半月说道:“在侯爷院子里呢,侯爷交代了,说六小姐回来后便让您过去。”

苏阮忙道:“采芑,推我去侯爷那里。”

她回头:

“二姐,你跟三姐、五姐先回去,我去侯爷那里一趟。”

见苏阮催促着采芑推着她匆匆忙忙的走了,谢锦云有些奇怪道:“那孩子是什么人啊,阮阮怎么这么在意?”

谢嬛皱眉同样不解,倒是谢娇娇想了想后,心中有些猜测道:“二姐,我记着当初二叔送荆南的那些人离开时,好像说过有个孩子留在了京中,被祁大人收进了府里。”

谢嬛瞬间想起这事来,惊讶道:“你是说那个宫门前跪在阮阮身后的孩子?”

谢嬛这么一说,谢锦云也想了起来。

那天苏阮他们在宫门前跪着时,他们都在不远处看着。

当时所有人都倒下了之后,只有苏阮和那个孩子一直跪着,苏阮顶在最前面,不敢倒下,而那个瘦瘦小小的孩子却是倒下了好几次,每一次在他们以为他会和其他人一样被抬着离开时,却又强撑着爬了起来。

苏阮昏迷着被带进宫中之后,那孩子也昏迷着被他们带走,后来谢渊请了最好的大夫替他们诊治,那孩子也病了整整一月才算是能下得了床。

谢锦云说道:“原来是他,怪不得阮阮这么在意。”

谢娇娇听着她的话点点头:“我先前听二叔提过一句,说阮阮原是想将那孩子养在府里,可是祁大人将人带走了,还将他送去了小荣华坊的李家学堂。”

“阮阮觉着那孩子跟着祁大人会更有出息,便歇了念头,这会怕是祁大人将人带来了府里。”

谢锦云道:“二姐,反正人也来了,咱们也去瞧瞧?”

谢嬛敲了她一下:“有什么好瞧的?”

“那宋家孩子过来跟阮阮是有正事,你就别去凑热闹了。”

说完谢嬛道:

“刚才在马车上时,你不还说明天你要跟着三婶回吴家吗?赶紧回去准备准备,要不然到时候又得急急忙忙的,让三婶念叨。”

“锦月走了,到时候要是三婶念叨你,可没人帮着你。”

谢锦云想起自家娘亲,又想起已经“脱离苦海”的谢锦月,原本还有些跃跃欲试的脸上瞬间垮了下来。

天知道她一点儿都不想回吴家去,倒不是她不想外祖母和舅舅,只是那几个舅母还有表姐实在太让她头疼,每次见着她时,几个舅母总能挑出一堆的错来,而那几个表姐明明不喜欢她却总拉着她说话,然后话里话外的各种酸她。

往年谢锦月在时,大多都是不欢而散。

谢锦月最不喜欢这一套,去年回吴家时还揍了吴家两个帮着表姐欺负她的表哥,回来被吴氏罚着关了半个月禁闭。

今年谢锦月早早就去了武院,留她一个人。

只要一想起那皮笑肉不笑的舅母和表姐,还有去年被她们揍了的两个表哥,谢锦云就心里瘆的慌。

“二姐……”

谢嬛扯扯嘴角:“别叫我,没用。”

谢锦云扭头看向谢娇娇:“娇娇……”

谢娇娇一脸无奈:“你看我我也帮不了你呀。”

谢锦云顿时耸拉着脑袋,哭丧着脸。

谢娇娇见状安抚道:“好啦三姐,你也别不高兴了,他们终归是你表哥表姐。”

“你要是实在不喜欢他们,大不了就不理会他们就是,去了吴家你只管跟着老太太说话就好了,在老太太跟前他们总还是要顾忌着些的。”

谢嬛也是在旁出着主意:“娇娇说的对,反正你跟他们合不来,别搭理就是,你只管哄着你外祖母,他们要找你麻烦你便跟你外祖母说,她总会护着你。”

“也就是一天而已,三婶每年带你们回去都不过夜,晚些就回来了,你且忍忍。”

谢锦云也知道这一趟避不过去。

吴家就在京城,离得这么近,吴老夫人身子不好年岁又大,说什么年节都得回去探望的。

谢锦云耷拉着肩膀低声道:“好吧,我忍。”

谢嬛和谢锦云她们一边低声说着话,一边入了府中各自回了住处,而苏阮这边则是让采芑推着去了谢渊那头。

她去时,谢渊和祁文府正说着话,而在他们身边还有个穿着锦缎小袄,身材瘦小显得脑袋有些大的孩子。

门前之人通传之后,苏阮才入得房中。

见她回来时,谢渊顿时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我刚才还跟祁大人说,你们去城外送锦月看,以为你们还得晚些才回来。”

苏阮被采芑推进来后,便让采芑先退了下去,而她自己推着四轮车上前。

离除夕那夜见面不过几日,可祁文府再见到苏阮时却觉得他们好像很久没见了,他忍不住的就露出个浅笑。

苏阮却是目光有些复杂,她朝着祁文府行了个半礼打了声招呼,“祁大人。”

祁文府说道:“身子可好些了?”

苏阮抿抿唇:“好多了,谢谢祁大人关心,”

祁文府微皱了皱眉,有些不甚喜欢她这般客气的模样。

他指间忍不住摸了摸腕间,却也知道谢渊在场,有些话不能说,他只能压着心头想法,朝着打从刚才苏阮进来后就双眼发亮看着苏阮的孩子招招手。

“阿熠,你不是闹着想见苏小姐?”

那孩子连忙上前,眼神亮晶晶的看着苏阮,噗通一声便跪了下去。

苏阮吓了一跳,慌忙道:“这是做什么?”

她连忙推着车上前,伸手拉着那孩子想要让他起身,可谁知道他却是执拗的跪着。

那孩子仰着头时,小脸上绷的极紧,黑溜溜的眼中带着认真之色,一字一句的说道:

“苏小姐,谢谢你替我爹申冤,也谢谢你之前让人帮我安葬我爷爷。”

“我爷爷说过,你和苏大人都是好人,四爷也是好人,做人要恩怨分明,你们对我的恩情阿熠永记于心,将来定会报答!”

第344章 他怎么可能叫宋熠

少年的眼神干净清澈,许下诺言时郑重的让在场所有人都相信,他将来绝不会食言。

苏阮对着他眼睛,竟是不忍拒绝他的诚意。

沉默片刻,苏阮才道:

“好。”

她伸手拽着少年的手腕将他拉起来,对着他道:“我等着你将来出人头地,好来报答我。”

少年心思单纯,恩就是恩,义就是义。

他收了脸上正色,咧嘴而笑时露出三分憨气来,认真道:“一定会的。”

苏阮被他逗笑,看着他犯黑的皮肤衬着一口白牙,笑起来眼睛亮晶晶的,心情也是不由的好了起来。

少年的手腕很细,比之她来也好不了多少。

或许是以前过的不好,他身子极瘦,显得有些皮包骨头,脑袋趁着身子便显得有些大,刚才时苏阮未曾留意,此时靠近细看起来时,她才隐隐觉得眼前这张脸有些眼熟。

苏阮问道:“你叫阿熠?”

“对,是四爷替我取的名,四爷说入了学堂再叫二狗子会被人笑话,就替我取了新名字,是熠熠生辉的熠。”少年露齿说道。

苏阮闻言点点头:“这名字好,熠熠生辉,取光明灿烂、前程似锦之意,我记得你爷爷是姓宋吧,宋熠……”

苏阮说着说着,猛的僵住。

宋熠?!

她猛的抬头,目光紧锁在眼前这少年脸上,仔细看着他的眉眼,渐渐的,竟是与记忆中的某张脸重叠了起来。

上一世朝中大乱,安帝率人立南陈之后,北陈被打的节节败退,她空有满腹心思却上不得战场,而陈朝之中无人能够抵挡越骞所率的南陈军队。

那时候朝中满是投降之说,无人愿意出战,她无奈之下听闻死牢之中关押一名曾在边关立功的悍将,便亲自前往,许以其赦免之名,答应让他戴罪立功。

只要他能击退南陈大军,便不计前尘过往,册封将军之位。

她还记得那牢中光线昏暗,那人领命接过调军令牌之时,仰头吐出的名字便是宋熠。

当时她曾问他是哪个熠。

那人露齿说道:熠熠生辉的熠。

……

苏阮手心微抖,猛的松开了宋熠的手,脸色瞬间白了三分。

这少年能活下去不奇怪。

他能入得军中,能机缘巧合习得兵法懂得带兵之事也不奇怪。

可是上一世他为什么也叫宋熠?

他怎么可能叫宋熠!

宋熠感觉到手腕上一松,诧异道:“苏小姐?”

祁文府和谢渊也都瞧见了苏阮脸上突如其来的苍白。

祁文府连忙起身上前道:“你怎么了?”

苏阮慌乱朝后微仰,直接就避开了祁文府的手,她推着车朝后退了半步,微垂着眼帘道:“我没事。”

祁文府手中空悬,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后,落在苏阮身上的目光微沉了几分。

宋熠虽然年少,却也能瞧出气氛不对来,他有些不安道:“苏小姐,你不喜欢这名字吗?”

“没有。”

苏阮缓和了片刻后,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就好像刚才的苍白只是几人错觉一样。

她抬头对着有些惶惶不安的少年时,脸上带着浅笑道:

“别胡思乱想,宋熠这名字挺好的,祁大人以熠替你取名,代表着他对你期望很高。”

“我听祁大人说他送你去了小荣华坊那边的李家学堂,那里头的先生学识极高,京中想要入内求学的人数不胜数,你能得以入内机会难得,所以进去后要记得好好念书,才能不辜负祁大人对你的期望。”

宋熠闻言仔细看着苏阮的笑容,这才松了口气,保证道:“我会好好念书的,四爷还答应了我,等我身子骨硬朗一些后,便寻师父教我习武。”

“等将来我长大之后要跟我爹一样,保家卫国,征战沙场,当人人称颂的大将军!”

苏阮目光顿了顿,才道:“我相信你。”

宋熠闻言顿时高兴的直笑,眼睛都弯了起来。

苏阮跟着宋熠说了会儿话,答应了他往后可以随时来见她后,便借口身体不适离开了谢渊院中。

祁文府随便应承了还想与他说话的谢渊几句,让宋熠留在了屋中缠着谢渊问着沙场上的事情,自己则是借口内急先行出来。

等到了外面,祁文府就见到还没走远的苏阮。

他快步上前,直接挡在了苏阮前面。

采芑吓了一跳,忙推着苏阮停了下来:“祁大人?”

祁文府说道:“我与你家小姐有话要说,你去那边等等。”

采芑闻言面露惊讶,有些迟疑的看向苏阮。

苏阮此时半点都不想跟祁文府说话,可是她太过了解祁文府的性子,见他直直盯着她,一副不说就不能走的架势,她只能开口道:“采芑,你先去那边等等我。”

采芑有些疑惑的看了眼祁文府,应声退了开去,走到了不远处的拱门外候着。

苏阮这才推着四轮车朝前走了几步,靠在横栏边停下后,才对着跟上来的祁文府说道:“祁大人寻我有什么事情?”

祁文府垂头看她:“你在生气?”

苏阮眼中一顿,摇摇头:“没有。”

祁文府挑眉,“你不喜欢宋熠这名字?”

苏阮皱眉:“没有…”

祁文府却不罢休,继续道:“你以前见过宋熠?”

没等苏阮说话,他就自己否决了,“应该不是,你之前刚见他时没什么不喜的,还因为宋老爷子对他心有怜惜,可是你方才听到他叫宋熠时却是神情不对,宋熠这名字有什么特别的?”

“我说了没有!”

苏阮猛的抬头,眼底染上了些怒意,“祁文府,你总爱这般猜人心思,你是不是觉得你很聪明?还是事事都能让你算计其中?!”

祁文府对上苏阮突如其来的怒意,脸上没有半点意外之色。

他不知道苏阮到底为什么生气,却也没有回嘴,只是就那么安静的看着她。

苏阮对着他眼神突然便泄了气。

她咬着嘴唇侧过了眼,声音有些闷沉。

“对不起。”

祁文府看着她微红着眼像是在气闷自己刚才发火,扣着木质把手上的花纹时指尖都泛了白,他上前蹲在苏阮身前伸手拭了拭她眼下:“怎么了,为什么生气?”

第345章 要脸没媳妇

苏阮低声道:“我就是觉得自己好像很蠢。”

她以为的旗鼓相当,一直是有人刻意相让。

她以为的那些真相,却半点不如她所想。

上一世宋熠带兵将南陈大军挡在界河之外,她还曾得意自己慧眼识人,甚至后来屡次借着宋熠领兵与南陈分庭抗礼。

可如今她却才知道,宋熠根本就不是什么她发现的能人异士,而是有人送到她身旁,让北陈不至于在南陈的步步紧逼之下分崩离析,让她有机会辅佐幼帝登基,和安帝抗衡……

祁文府不知道苏阮这话从何而来。

若论聪慧,他见过的人当中,苏阮可谓是其中翘楚。

而且她不仅仅是聪慧而已,她懂谋略,识算计,行事周全,进退有度。

明明才不过十余之龄,可有时候看着她的为人处事,祁文府甚至有对着朝中那些老狐狸的感觉。

祁文府从见到苏阮开始,她身上便有种旁人没有韧性和冲劲,可此时她却是情绪低落,整个人都像是失去了先前的活力似得,连眼角也是垂了下来。

祁文府皱眉道:“苏阮,你看着我。”

苏阮抬头时,眼角泛着红。

祁文府沉声道:“你觉得我蠢吗?”

苏阮摇摇头,祁文府如果还算蠢的话,这世间怕是没有聪明人了。

祁文府微抬着眼,正对着苏阮的眼睛:“你既觉得我不蠢,那你觉得我会和一个蠢人联手,明知道行差踏错半步便会身死,甚至累及家中之人,却还笃定她绝不会让我失望,不惜将身家性命全数交于她手中吗?”

苏阮怔怔的看着他。

祁文府道:“当日宫门之前,我敢让荆南之人现身,敲登闻鼓威逼圣驾,是因为有你。”

“后来皇宫之中,我敢逼迫皇上严惩薄家,甚至不惜惹怒龙颜也要将二皇子拿下,也是因为有你。”

祁文府对着苏阮一字一句道:

“苏阮,如若那一日宫门前的不是你,我绝不会拿自己冒险。”

“如果荆南的事情不是与你有关,如果不是你故意设局诱我来谢家见你,以账册为饵换我与你联手,我也绝不会用这种办法来替人翻案。”

“我是惜命之人,我府中还有父母。”

“这世间蒙冤受屈的人比比皆是,我不可能拿自己的命换他们的清白,你懂吗?”

苏阮听着祁文府冷漠至极的话,眼底却是渐渐有了神采。

祁文府见状说道:“所以你不用怀疑你自己,我没那么好心会去帮一个蠢人,更不会那般没眼光的喜欢一个笨蛋。”

苏阮惊愕的瞪大了眼,这一刻不只将眼前这人,和上一世那个格外毒舌、性情冷漠的祁文府重合在了一起,更是因为他刚才的话。

“你……”

“我什么?”

苏阮张嘴:“你喜欢我?”

祁文府抬眼:“不行?”

苏阮瞪圆了眼,傻愣愣的看着祁文府。

祁文府扯扯嘴角。

除夕那夜他察觉了自己心意之后,原是想着再缓缓,让小姑娘先对他动心了再说,可是他后来想想却又觉着心里有那么点儿的不安稳。

他家小姑娘长得这么好看,身边又有一堆觊觎她的小崽子,如果不早早先下手定下来,万一还没等着她对他动心她就先瘸了眼瞧上旁人怎么办?

而且小姑娘脑子里好像天生缺了这么一根筋,送男人簪子当礼物,又收了他的断玉,却好像完全没领会到这其中有什么不对的。

再加上刚才莫名其妙的生气,后来望着他时又一副敬慕的眼神,像是将他当成了指引人生方向的长辈似得。

祁文府生怕小姑娘待会儿嘴里蹦出来个“世叔”,来一句辈分不同不能在一起,到时候他非得吐血不可。

祁文府强行遗忘了那断玉是他塞给苏阮的,直接说道:“不行也得行,你已经收了我的断玉,也送了我定情的簪子,我一直随身戴着,你不能反悔。”

苏阮睁大了眼:“怎么能这么算?”

那鹰骨簪是她送的谢礼,那断玉分明是他塞给她的!

祁文府却道:“怎么不能?玉和簪子本就是贴身之物,寻常人之间谁会送这些东西,不然你去问问旁人,男女之间送玉和送簪子代表什么?”

苏阮闻言顿时语噎,有些气急道:“你这分明是耍赖!”

哪有这样算的?!

祁文府却是半点不急,施施然道:“在我这里就是这么算,反正你送了我簪子,收了我的玉,我已经当真了,你要是反悔就是始乱终弃。”

苏阮:“……”

我始乱终弃你个鬼!

苏阮此时要是能站着,估计抬脚便能踹死这不要脸的男人。

偏生她腿上无力,伸手想要揍人,可扬手给了祁文府身前一巴掌,反而换来了他越发招眼的笑容,闹的她像是在跟他打情骂俏一样。

苏阮气得脸上都泛了红,早将宋熠的事情抛在了脑后,怒道:“祁文府!”

祁文府笑眯眯的道:“在呢。”

苏阮:“……”

祁文府凑近:“怎么了阮阮?”

苏阮忍不住一巴掌拍在他放大的脸上,恼怒:“能不能要点脸?”

祁文府淡定道:“要脸没媳妇,我还是选择不要了。”

“……”

苏阮看着说话贼溜好像将脸扔到了天边的男人,有种他被鬼附身的感觉,她正想说话,不远处就传来谢渊诧异的声音。

“祁大人,阮阮?”

软玉生香

  • 作者:月下无美人
  • 分类:言情小说
  • 豆瓣:9.7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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